一股浓郁的香馥侵入鼻间，钟囚贪婪地狠狠吸了一口，这股花香比之瀑布旁侧的花香，浓郁了几倍不止。
吮吸着花香的同时，钟囚很是疑惑，道:“这里明明是在水中，怎么会有这般浓郁的花香，莲花荷花的香味可不是这种味道。”
他是双目失明，双耳并未失聪，从两边传来的水流声，他能判断出此地的水流很湍急，而荷花莲花均是盛放在静水里的花种，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能在深水中开放的花朵，除却莲荷之外，便不曾听闻了，且从侵入鼻间的花香中，他能清晰地分辨出花种不下十指之数。
封卿牵着钟囚往帘洞里走去，边走边为他解释道:“这里的水流被一块巨大的石板一分为二，石板下方有一个帘洞，这个帘洞虽然还是有水渗进来，但水量很小，淤积了大量的黑泥，我就在这些肥沃的黑泥上种满了各种奇花异卉。”
跟随封卿进入帘洞，花香扑鼻而来，更加浓郁了几分，钟囚踩在黑泥上的脚步很轻，这种黑泥是经过水浪不断冲刷形成的，质地非常柔软，他生怕踩得太用力让自己的双脚陷进泥里，脚提得很低，这样就可以避免踩到封卿亲手种下的花卉，可以说进了帘洞之后，钟囚便是踩着小碎步跟着封卿。
少女牵着钟囚径直走到花丛中的躺椅旁，调整了钟囚的面朝向，拍了拍他的肩膀，每次封卿拍他的肩膀都是示意他坐下，钟囚没有丝毫犹豫，一屁股坐到躺椅上，用手摸了摸两边，发现椅子留下的空间还很充裕，足够封卿落座，他也不必往两边挪。
封卿并没有挨着钟囚坐下，而是从腰间取出一只翡翠色的玉笛，放在嘴边吹了起来，清悠的笛声飘出洞口，钟囚两耳竖起听得有些享受，这是他第一次听见少女除说话嬉笑以外的声音。
钟囚本以为这是封卿特意为他准备的听觉盛宴，但还不到一刻钟，他便发现自己错了。
一阵噗呲声由远及近传来，噗呲声起初很细微，在水流声的掩盖下几乎听不到，但只是几秒的时间，噗呲声便开始变得宏大响亮，渐渐盖过了湍急的水流声。
一阵强烈的噗呲声从洞口灌入，携带着一股劲风，钟囚把头微偏，仔细听了一下这种日常很少听到的声音，想看看自己能否听声辨物。
“这是蜂鸟？”
少女放下嘴边的翡翠玉笛，肯定了钟囚的猜测:“不错嘛，这你都能听出来，看来真应了那句老话，有所失必有所得，眼虽瞎但耳更好使了，我还以为你会猜蜜蜂呢。”
钟囚微微一怔，其实他也有些不确定，因为他见过的蜂鸟都是有领地意识的，这种鸟是世界上体形最小的鸟类，一般不会成群结队地外出觅食，而且这种鸟的寿命极为短暂。
朝生暮死，只比那转瞬即逝的昙花长久一些。
更何况还是这种大规模同飞的盛景，不知少女是如何聚齐这般大数量的蜂鸟，能随叫随到，说明这些蜂鸟存活的日子不短了，想在一天半日之内驯化这些蜂鸟，恐只有天上的大罗金仙才能办到。
不过这些蜂鸟群飞而来的起因，钟囚敢断定是封卿刚才所演奏的笛声，两者联系在一起也就不奇怪了，这群蜂鸟应该是已经被封卿驯化，就像他养的三个儿子白鹰、白虎、白獒，两者殊途同归，再凶野的禽兽，经过人为养育驯化之后，也就会按照驯养人的意愿办事。
而且蜂鸟的数量本就不多，不像麻雀乌鸦一类随处可见，能够收集这般庞大数量的蜂鸟，靠少女一人是难以完成的，以前钟囚只是觉得封卿就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少女，今日种种迹象表明，他身旁少女的身份并不是他想的那么简单。
在来此地之前，封卿说过这里是完全属于她的一个小天地，连其爷爷也不知道这个帘洞的存在，换言之，钟囚刚刚走过的拱桥木梯都是由封卿一人建造，凭一个普通女子的力量是不可能独自完成搭建的，除非这个女子自身具有超乎常人的力量，从方才的笛声引蜂鸟群，不难判定封卿属于后者。
钟囚心中倍感遗憾，对方带他来了这么一个世外桃源，本应是用双眼观赏盛景的一刻，他却只能用双耳聆听，现在他的耳中除了蜂鸟挥动翅膀的噗呲声外，别无他物，他也在脑海中努力想象此时的画面，但无论他怎么脑补，女孩的脸模糊，花的种类形状不明，难以想象出具体。
封卿没有陪坐钟囚左右，闭上双眼，双手平展张开，与花卉和蜂鸟群玩得不亦乐乎，若是钟囚没有眼疾，从他这个角度，刚好可以将封卿展现出的身段看个透彻，少女年纪虽幼，但该发育的地方一个也没落下，已经初具美人雏形。
闻够了花香，听厌了蜂鸟群的噗呲声，算算时辰，两人溜出来的时间也不短了，火辣炽烈的太阳也已偏西，虽不想打断少女难得的玩乐，但钟囚还是主动开口提议回小竹居，他这一坐，便是整整两个时辰，腿都有些麻了。
封卿骂了句:“真是呆子，一点也不解风情，再过两个时辰，便可以将萤火虫连同银月一起赏了，有本小姐在一旁陪着，你还怕出什么事不成！”
咕噜……咕噜……咕噜
封卿话音还未完全落下，其肚腹间断断续续地传出一些不合时宜的声音，钟囚抿嘴，没有笑出声，算是一种尊重，出了声，免不了被少女一顿捶打。
中午老头带来的土烧鸡，过于油腻，少女只吃了半只腿不到，钟囚倒是胡吃海塞了一顿，把肚子填得满满的，桂花酿也是钟囚喝得最多，半坛酒都进了他的肚子，撑到现在也没有出现饥饿感。
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并用力压了压，使其不发出令少女难为情的咕噜声，她也并非是以花瓣为食的人间仙子，也不能效仿那些蜂鸟群，采花蜜填肚。
无奈之下，只能不情不愿地走到钟囚身旁，握住钟囚的手臂，踏上了回小竹居的路程。
老头不知什么时候早已离开了小竹居，只留下了一只还未啃过的鸡腿，一瓶已经见底的桂花酿，瓶口倒悬，一滴一滴地滴入杯中，还能勉强喝上两口。
回到小竹居，闻着土烧鸡的味，封卿在门口放开了钟囚的手臂，率先跑进了屋内，目的不言而喻，直奔那只剩余的鸡腿，也不管油不油腻，热不热乎，直接用手抓起就开始大快朵颐起来，拿起酒瓶摇了摇，还能听到一点水声，不由得更加开怀了几分。
门口的钟囚，摇头笑了笑，这次不用想，他脑海里也能出现一副非常具体的画卷，画卷中，一位少女左手持鸡腿，右手擎酒瓶。
既然还有烧鸡的味道残留，说明老头并未将剩余的鸡肉吃干净，因为老头每次走的时候，都会把吃过的骨头残渣带走，若是吃干净带走了残渣，烧鸡的香味会在一个时辰内全部消散殆尽，香味犹存，必有剩肉！
“也不知这只鸡腿是为我留，还是为她留，我可是两月才能吃到一次，不过老头应该知道自家孙女的习性。”
鸡腿吃完，仅剩的桂花酿喝尽，终于是到了钟囚万分不情愿面对的时刻，离别！
这一别，虽不是生死，却可能是永恒。
放下酒瓶，擦去手上的油渍，封卿走到钟囚对面的蒲团上坐了下来，在她吃肉喝酒的间隙，钟囚已是走进屋内坐在蒲团上。
空气一时间安静得有些可怕，两人都不愿先开口，像是一场赌博，谁先开口，谁就是输家。
最后还是钟囚受不住这安静的氛围，率先开了口，道:“就不能破例一次吗？”
少女以往都是每隔两月才会来看望他一次，但他的眼疾依封卿爷爷所言，半月之后便能康复了，眼疾康复，他定然会在第一时间下山去看看自己的三个‘儿子’，确定三个小子无恙之后，他会去求学，求那能立身保命不再被他人随意揉捏的道学。
上一次仅是看了一些无关己身的事，便被人活生生挖去一双眼珠，下一次可能会是双腿、双脚甚至是性命！
封卿想也未想，没有丝毫犹豫:“不能！”
答得很郑重，也很干脆。
钟囚感觉烦闷，有点不甘:“我能知道原因吗？若是两个月后我再回到这里呢？”
封卿直视着钟囚灰白的双眼，她知道，若是面前的少年此刻能看见，一定也会注视着她，可惜……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你的眼疾需要三年的治愈时间，而我的自由身也只有不长不短的三年，明日，我便会离开方塘。”
方塘
一个面积逾亿顷，不是王朝胜似王朝的地方，此刻两人身处其中。
钟囚心中一震，方塘都留不下少女，他这个瞎子的挽留，确实可笑了些，今日的结果他已在心里预演了一年，既在意料之中又在预料之外。
他的想法很单纯，符合这个年纪，仅仅只是想看清对方长了怎样的一副容貌，这三年若是没有少女每两月一次的陪伴，钟囚基本敢断定，他的性格很可能已经扭曲，至于会扭曲到何种地步，他无从得知。
之后，钟囚又问及封卿会去往何处，但少女只字未提，做了个简简单单的口头道别便走了，没有拥抱，没有回头，钟囚一直坐在蒲团上，没有起身相送。
他不是那种拖泥带水、不干不脆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