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白色的建筑楼被笼上一层暖洋洋的金黄。
天台上的背影孤绝而冷硬，风吹起衣角时，似乎还有猎猎声响。
那是一个少年，孤独地站在那里，身子微微前倾，像是在看楼下的风景。
有人在他背后大喊一句：“喂！你该不会是想不开要跳楼吧？”是个少女的声音，很清脆，却不娇气。
少年微微侧头，却没有转身：“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关你什么事？”
最先说话的人蹬蹬蹬跑过去，一把按住他瘦弱的肩膀：“那你去别的地方跳，不要弄脏了这里！不要影响我看风景！”
又一阵风吹过，梦幻般的场景还是没变，两人却没了方才的隔阂和剑拔弩张，而是各自席地而坐，地上不知何时还多了一大袋零食和汽水。
少女感慨：“本来以为我爸出轨，我已经够惨了，没想到你比我还惨！”
少年幽幽道：“我宁愿是你。”
少女奇道：“为什么？你想做女人？”
少年脸有点红，却倔强地别了过去：“我的意思是，我宁可是被辜负的一方，也不愿是作恶的一方。”
少女叹了口气，“你说得也有道理。你爸妈也是对奇葩，后妈更不是省油的灯。唉，这天底下糟糕的父母实在太多了。不过你也不用怪自己……”
忽然一个声音从天外传来，宛如惊雷炸响。
“到地方了！别睡了，快醒醒！”
傅沅猛地惊醒，这才发现，自己似乎刚刚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境像泡泡一样，褪去得太快，她只来得及记住最后的“糟糕的父母”这五个字。
“估计是触景生情，被徐家人刺激的。”她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不过，场景似乎还挺唯美，是不是昨晚上看的少女漫乱入了？”
睁眼一看，外头正是夕阳西下时分。
秋日的晚霞总是格外美，天高云淡，鸭蛋黄般的落日余晖毫无忌惮地射向远方，层层叠叠的绯红云朵便显得绚丽无比。
这个县城名叫闻县，是云江市的下辖大县，紧挨着两省的边界线。
来之前做的功课显示，这个闻县经济方面不怎么发达，靠山吃山，主要产业支柱还是农业。从他们入住的宾馆设施新旧程度也能看出，这里的服务业说是刚起步阶段都十分勉强。
段壁人瞥了眼宾馆旁那个白底红字的“网吧”大招牌，刚好有个中年妇人从里面走出，嘴里不断叫骂，手下还拧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的耳朵。
他笑了笑：“这里还真够落后的，我老家的县城现在基本上没有网吧这东西了，都向一二线城市看齐，开始搞网咖了。基本上大多数人家，家里都有电脑。这幅场景，倒是我上高中时看得多，没想到这里还是这个模样……”
傅沅喃喃道：“没准，就是因为这样，徐家父母才会那么反感徐佩云做淘宝？”
袁昕道：“不会吧？现在都8102年了，我看好些新手爸妈哄孩子都是扔手机给他们玩，谁还会把网络视作洪水猛兽？”
梅方撇了撇嘴：“小子你还是太嫩了！你也说是新手爸妈，那都是80、90后父母才干得出的事。前几天，我在朋友圈刚看到有个老战友抱怨，说他儿子沉迷手机游戏，那个什么吃鸡的，成绩一落千丈，在朋友圈里求助呢！”
袁昕辩解：“那是玩游戏，开淘宝怎么能一样？一个是花钱，一个是赚钱！”
说得也有道理，众人便不再做无谓的争执，随意吃了点晚饭便出去蹲点。
当时带走徐佩云的总共三个人，就徐佩云的父母和大哥。来之前，郭涛便告诉他们，他先前在这边蹲点的时候已经摸清楚，徐家父母跟大哥不住在一起。
于是，众人兵分两路。
作为没啥战斗力的代表，傅沅跟袁昕一队，去徐佩云的父母家。段壁人和梅方战斗力稍高些，则去了徐佩云大哥那里，以备不时之需。
“记住，不管是哪边发现徐佩云，都必须问清她本人意愿后再想办法把人弄走。不然，小心被他们告我们绑人。”梅方不放心地叮嘱。
傅沅二人点头称是。
前往徐家的路上，袁昕一直在玩手机。
直到傅沅不耐烦了问他，他才解释，说是在跟那位“莫失莫忘”主播聊天。
傅沅奇道：“案子不是完事了吗？你跟他还有私人联系？”
袁昕嘿嘿一笑：“属性相吸嘛，你可别想歪，我是有女朋友的人！哦对了，我是在问他，有没有兴趣帮我们在直播里提下这事。”
傅沅皱眉道，“你想让他帮我们找人？”
“是啊，他粉丝怎么说也有百十来万呢，遍布全国各大省市。没准，真有人知道徐佩云的下落呢？”
“可他不是走的奇葩挑战直播路线吗？突然搞这么一出苦情寻人，不大符合他风格吧，他能乐意？”傅沅有些不看好，“再说了，这事还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万一最后查出来，徐佩云也不占理，比如说高利贷什么的。然后网友把这事搞大了，最后发现被骗，到时候肯定要把矛头对准主播本人的。”
袁昕一想也是，“那先不提了。这事本来也不是我提的开头，他知道我们做这一行，经常能碰到些稀奇古怪的事，前两天还特意问我，最近有没有合适的素材，说是咱们可以合作一下，互相推广啥的……”
“再说吧。这事起码得得到委托人授权才行，你别私底下瞎搞。”
徐佩云父母住在闻县城郊的自建房里，据说都是普通农民，不过这几年已经不种地了，田都承包了出去。
而徐佩云的大哥徐巍，则住在县城的小区里，似乎还是前两年新建的楼盘。
郭涛在这两处都蹲过，可没有一处发现徐佩云的踪影。他觉得，徐佩云估计早就被徐家人送走了，而不是像他们跟警方说的那样，说是警方上门前两天才出去走亲戚。
此时，夜幕已经降临，天色幽蓝幽蓝的，还透着点光，依稀能看清路。
徐家的自建房就在大马路边，但离县城中心区也有两三公里距离。
两人坐着突突响的三轮摩托到了不远处，才提前下了车慢慢走过去。
一路上，附近的田地里传来几声汪汪的狗吠。
走近一看，徐家倒没养狗，房子后头有两个鸡笼，养了约四五只大公鸡，这会儿都蹲着睡觉。
门前停着两辆摩托车，一辆是半新不旧的红色小摩托，另一辆则是崭新崭新的，看款式倒还挺气派，像是进口货。
小三层的自建房，比王艳霞家那栋别野还土气些，但紧闭的大门很新，即便在黑夜中，看上去也锃光瓦亮的，估计不便宜。
三楼是暗的，只有二楼亮着灯。
隐约有电视声传来，没有人声。也可能是被玻璃窗隔绝在了里面，从外头看，二楼的窗都关得严严实实。
袁昕从包里掏出个黑色头套，跃跃欲试道：“傅姐，咱们是不是等他们睡了，翻墙进去找人？这个我一直备着呢，今天终于有机会用了。你看，包装都还没拆~”
傅沅张了张口，竟不知该如何吐槽起。
她幽幽道：“有道是，恋爱使人智障，我本来不大信这句话的。不过，看到你，我也没法再怀疑了……”
袁昕悻悻道：“我这不是开个玩笑嘛~我可没那么傻，一不小心被人当贼送公安局去了。”
他将头套又原路塞了回去，掏出来个迷你望远镜，鬼鬼祟祟地正要摸到房子对面侦查下客厅里的动静，却被傅沅一把拉住。
“带监听器了没？有几个？”
袁昕撇了撇嘴，直接掏出来一把，还附带一个全新的双面胶。
傅沅嘴角抽抽地拿了两个。
然后，默默走到摩托车旁，各自寻了个隐秘缝隙粘了上去，还顺手摸了两把车身，察觉新的那辆还有些余温，心中若有所思。
而后，她走到离马路边不远的一个大竹篓旁边，面无表情地蹲了下去。
“呃，那个竹篓好像是垃圾桶？傅姐这是要干嘛？”
傅沅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一盒一次性的手术用橡胶手套，还有药店卖的一次性口罩，十分利落地全副武装了起来。
袁昕看得目瞪口呆。
他“侦查”了一会，却发现这里地势太低，很难观察到二楼室内的情形，只得垂头丧气走回去，看傅沅在折腾什么花样。
傅沅便“热情”地分了他一套装备，开始分配工作。
“咱们分工合作，一人一半。这里总共有三个袋子，还有部分零散垃圾。我负责两个袋子，你负责剩下的……”
袁昕还是一头雾水：“咱们是来找人的，怎么捡起垃圾来了？”
傅沅露出个“孺子不可教也”的眼神，鄙夷道：“还自诩说是侦探迷呢，跟踪狂那个短篇看过没？”
“跟踪狂？”
袁昕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压低声音道：“你是说，东野君写的分手女友作妖那个？”
傅沅嗯了一声，已经蹑手蹑脚地将两个垃圾袋提到旁边的角落里，打开袋子开始翻找。
她选的位置极好，既能借着点淡淡的路灯灯光观察垃圾袋内的东西，又恰好是在房子二楼的死角，距离马路又有一定距离，也不容易被人发现。
袁昕也激动地拎了第三袋过去，两人开始埋头“捡垃圾”。
五分钟后，工作初见成效。
“唷，他们家今天吃的鱼，看着像是煎的，要么就是红烧。这鱼刺拼起来还挺大一条的，得有六七两重吧？还有鸡架子，这骨头……唔，鸡腿骨、鸡中翅骨都只有一根，做的是半只鸡，应该是炖的汤。素菜吃的是茼蒿，那股味儿太熟悉了，这蒜瓣都被染绿了。应该还有番茄炒蛋，这个汁的颜色像，还混了点鸡蛋碎……”
袁昕总结道：“奇怪，如果只有徐家老两口，他们的饭菜也太丰盛了吧？这三荤一素的，怎么也要有三个人才吃得完啊。难道，徐佩云确实在这里？”
傅沅不置可否：“说不好。这些生活垃圾里面看不出有年轻女性的痕迹，而且，那摩托车。”
她皱着眉头想了会，却急急忙忙脱下手套，重新研究起徐佩云那堆云照片来。
此时，徐家的大门突然开了。
两人身体一缩，连忙躲进了更深的黑暗里。
“开车路上小心点，刚醒了酒就要走，唉，晚上别出去跟那些人鬼混。”
“知道了。”
突突几声响起，有人开着摩托车走了。
八成是徐佩云的大哥！
一问段壁人那边，果然，家里黑灯瞎火的没人。
关门前，徐母眼神在不远处的垃圾篓上瞟过，似乎觉得有点不对劲，可最后只是嘟囔了句“垃圾站的老黑今天这么勤快”，便脚步轻快地进了屋。
过了好一会，袁昕才松了口大气。
“吓死我了~要是被他们发现，估计咱们俩要出名上报纸了。正事不干，跑来翻垃圾桶。傅姐，翻得差不多了吧？咱们是先撤还是……”
傅沅抱着手机不出声，屏幕上的光投射在她脸上，时明时暗。
终于，她抓住了记忆里的那点模糊印象，是今天在车上翻找照片时一晃而过的信息。
“你看，这是什么？”
袁昕凑过去一看，竟是两张白纸黑字的医院检查单。
龙城医院，去年2月，一张是血常规，另一张则是过敏原筛查……
最下面的结果一栏明明白白写着，高蛋白过敏！
“这，居然还有这种病？那岂不是只能吃一辈子素？”袁昕压低了声音，下意识看向二楼。
傅沅嫌弃地瞥了那堆被翻检过的垃圾一眼，笃定道：“徐佩云肯定不在这里，也不在他大哥那里。”
“那，接下来怎么办？”
她想了想，脸色古怪道：“当然是，好好利用下你那堆可爱的小监听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