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内外,随着一声雷鸣般的号角响起,好似夏日里山谷中的雷暴一样连绵不绝,震颤着整个世界,不同于卡佩王国的重鼓那样先声夺人,也不同于北高卢人的战吼狂放肆意,南北大陆上只有一支军队可以吹奏出这样的音符,这种带有连绵不绝旋律以及慷慨激昂的节奏,只代表这一件事,那就是来自紫罗兰王国的军团!
不多不少,整好一百名来自紫罗兰各地的骑手们正式踏出了自己的驻地,穿过城堡内部,他们的目标正式科斯塔所在的那处战场,这也是这些骑手第一次前往前往城堡南方的大门,要知道,平时他们一般的活动范围就是城堡北门到他们的驻地附近,而城堡南部的一切都是他们所没有见过的。
作为这支骑兵队的统领,里维手持代表小队的“小斑斓海鱼旗”走在队伍的最前方,沉默的看着城堡内的一切,可越看下去,他的心情就愈加复杂。
里维原本是来自远望海港的一名骑手连队指挥官,在三年前接到了来自军团长海卫伯爵的命令后,带着自己麾下的百人骑兵队来到这处人迹罕至的峡谷,目的是为了替王国看守这座耗费无数财富打造的城堡。
里维没有任何的怨言,也谈不上什么抱怨,作为紫罗兰王国仅此于首都戍卫军团的戍卫部队,远望海港的每一名士兵都早已习惯了服从于命令,更何况作为王国最为忠诚可靠的骑士,守卫祖国的信念已经刻印在了自己的骨头里。
但是……
穿过城堡的内部,里维看到了很多非比寻常的“东西”,一些纹刻在建筑上的符号,一座风格接近古代建筑的石制塔殿,众多穿着奇异服饰的男男女女,在那些奇异的氛围大部分没有接受过教育甚至连识字都成问题的士兵眼中,这些东西最多就是和魔法一样古怪生僻,但在里维眼里,却不是这样。
里维出身于一个传承久远的男爵家庭,家族以悠久的文化底蕴而著称,历代家主中出现过闻名大陆的历史学家、政治家、神职人员、作曲家,里维的祖父与父亲更是在进入政坛后,先后担任过国王的秘书官、国务厅书记官等职务,叔父兄长们也在王国的各个部门担任类似的中下级官僚。
而作为家主的第三子,没有继承权的里维选择加入了军队,以另一种方式证明自己,这种选择在紫罗兰王国的中下阶级的贵族家庭并不罕见,于是历史学识、文学素养优秀的里维就这样成为了紫罗兰王国一支百人骑兵队的指挥官。
这就是里维与很多人不同的地方,哪怕是家族的幼子,但依旧研习过家中大部分的藏书,里维本人不但精通文法、贵族纹章学、历史文化、哲学,甚至还在家族那座享誉全国的图书馆中学习了不少不被教会认可的“禁忌知识”。
里维可以看出城堡内的一些端倪,比如那座造型奇异的石质塔殿其实是古典时代供奉神灵的建筑,结构与教会主流的哥特式教堂截然不同,而那些雕刻在建筑上奇异的符号,似乎代表这一种古典时期名为“灵魂为万物尺度”的人文思想,这也与教会宣扬的三圣伦理体系截然相反……更让里维觉得震慑的,那就是那些人身上的特殊衣物,从那些详细介绍了古代文化的“禁忌书籍”中,里维了解到了这是古典时期比较流行的神官袍,虽然各个神灵教会的服饰细节上有所不同,但大体上都是这种“希希洛”风格形式的长袍。
里维投身军伍,但不代表他不懂政治。相反,自幼被父亲熏陶的他,政治嗅觉不是一般的高,里维在三年前就可以明显的看出如今王国与教廷的对立已经是势如水火,以往有着“天主孝子”之称的紫罗兰王国,如今已经与明里暗处的交锋了无数次。
强令紫罗兰国内教士缴纳税款、收回地区教会的审判权、严格禁止教会侵占土地……
也许在小市民与农夫眼里,这些来自国务厅和法务大臣对教会的种种手段,只是上层人物的恩恩怨怨,但在里维眼里,这些愈加强硬的法令的背后,所有的意志皆是出自那座代表紫罗兰王室的“凡尔赛宫”!
一个大胆的猜测渐渐浮现在了里维的心中,越来越激进的王室,会不会为了对抗强势的教廷,而挺而走险的去秘密培养出一个“新的”宗教!
里维深爱着国家,如果只是王国只是打算从对立的教廷手中收回权力,只是惩戒那些越来越肆意妄为的宗教势力,里维一定会毫无保留的站在王国的旗帜之下……
但这不代表,里维会选择和另一个神灵的教会进行合作!
握紧了手中的旗杆,里维决定无论如何,这次战斗结束后,一定要向自己的那位“长官”好好的谈谈了。
紫罗兰驻军营地的另一面,已经回到驻地的亚托.斯拉夫向自己的长官报告所有的情况后,来到了自己的那个小小的房间。
就在刚刚,他看到了来自城堡深处的爆炸,当时整个驻地的每个人都惶惶不安,如果不是被紫罗兰军队深入骨髓的军规条列所克制,大部分的士兵都已经闯出营地。而后,又是一道求援的信号传来,来自紫罗兰的三百名士兵中的大部分骑兵全部离开了营地,朝着那个爆炸的光柱而去!
亚托.斯拉夫此刻就在收拾着自己东西,重型绞盘弩、两把制式骑士剑、十根短投矛、沉重的连枷、以及一副更加沉重的半身甲,还有各种零零碎碎的武器都被他一起装备在了身上。
亚托.斯拉夫不喜欢说话,在军队中一直也只是沉默寡言的服从命令的活着,但他的内心一直是一个很有责任感的男人,他无法接受自己被袭击与成为“战俘”的经历,更无法接受因为自己的失误而让紫罗兰王国的伟业受到伤害这个事实,哪怕这件事情和他并没有任何关系,但他依旧认为是自己的失误导致了那个冒名“猎魔人”的间谍潜入了城堡,导致眼前的灾难!
走出房间,亚托.斯拉夫来到营地的马厩前,拉出一匹出产自库索匹斯山北麓的黑色战马,骑着马默默的跟到了骑兵们的身后。
亚托.斯拉夫属于步兵队列,按道理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但此刻,无论是紫罗兰的军队还是城堡内的密魂教派成员,都是人心惶惶,没有人注意到了骑兵队的身后跟着一个形单影只的持弩骑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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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堡南侧外的平地上,乌鸦骑士与密魂教派成员之间的厮杀已经停止了,科斯塔在指挥中一向擅长于分梯次的投入部队,在每一处不同的地点投放出不同功能的部队,最大程度的发挥出战场的特点,所以在奎恩带着武装教士们从另一侧袭击来时,被包夹的密魂教派成员在短时间内被清理的一干二尽。
科斯塔看着已经尸横遍野的战场,心有余悸的看着灾祸者高大的尸体,和密魂教派那些所谓的“骑士”比起来,这两具不击碎头颅就无法彻底杀死的恐怖怪物才是真正让科斯塔忌惮不已的东西,比起普通士兵恐惧灾祸者的战斗力,科斯塔更加担忧的是这些东西背后代表的东西,这个世界上没有所谓的物美价廉,无论是多么高深莫测的技术,也需要大把大把的金币去堆积出这样的改造生物。
真正让科斯塔疑虑的,是这些身份背景无比神秘的教派成员居然可以获得如此之多的经济来源,在暗中发展壮大,去修建城堡,制造这些禁忌之物,这绝对不是一个躲藏在深山幽谷之中的神秘教派可以办到,甚至不是一些中小国家可以做到了,起码在他的认知里,整个大陆上有这样雄厚实力的国家,不超过十个。
科斯塔压低声音,自语道:“紫罗兰?圣约联盟帝国?金雀花王国?卡佩王国?佛罗伦萨商业联合会?到底是那一个哪?”
一旁正在为雷蒙德包扎伤口的奎恩主教似乎注意到了科斯塔的自言自语,有些疑问的开口道:“侯爵?”
科斯塔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奎恩主教,突然一屁股坐到了他的身旁,一把搂住主教的脖子,在他的耳边低语道:“老奎恩,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老人了,既然没有别人在场,那么我希望听到一些真话。告诉我……教廷现在和紫罗兰王国的实际情况恶化到什么地步了?千万不要拿什么“天主孝子”的那一套忽悠我,我好歹也是翡翠公国为数不多的“明白人”了,我只想知道实际的情况糟糕到了那一步?”
奎恩主教咽了咽口水,似乎有些犹豫。
科斯塔的手更加用力的搂住了主教,低笑道:“不太愿意揭露教廷的丑事?还是说事情已经严重到没法说的地步了?”
犹豫了片刻,奎恩主教看着科斯塔侯爵表情,那是一种写着你不说我就死也不松手的奸诈的贵族式笑容,长嘘一口气,终于回答道:“如果我说,如果不是那位“红衣首相”的阻止,本笃三世的“破门绝罚”令在五年前就已经送到紫罗兰首都了,侯爵大人满不满意?”
科斯塔摇了摇头,“最多算是撕破脸皮而已,对蒸蒸日上的紫罗兰王国来说,这根本算不上什么打击,我相信教廷和紫罗兰王室都明白这个道理,所以“红衣首相”在这一点上并没有做错,让大家起码保持着表面上的“父慈子孝”,对双方都有好处。”
听到科斯塔的分析后,奎恩主教低下头又想了想,只是这一次语气变得更加的犹豫,“那么……如果侯爵知道守夜人暗中支持紫罗兰南部的阿基坦大公密谋独立哪?”
科斯塔沉吟片刻,发问道:“阿基坦地区一直以来的“猎巫运动”是教廷的手笔?还有当初发生在哈尔赫堡的惨案,以及两位王室派领袖被刺杀的事件都是你们干的?”
奎恩主教有些尴尬的点了点头。
看到奎恩主教的模样,科斯塔皱了皱眉,似乎想到了什么,对奎恩怒道:“还不对,说!你们还干了什么?这些事情虽然恶劣,但都是最近几年内发生的,有没有什么事情是教廷从很久以前就开始对紫罗兰王国布局的?”
奎恩主教现在已经开始微微又些流汗了,惶恐道:“并没有了,其实哪怕是三四十年前,教廷与紫罗兰王国之间都只是有一些摩擦而已,真正的矛盾大概也就是在这十年前后产生的。”
科斯塔冷笑,摩擦?矛盾?应该说这三十年来获得了巨大发展的紫罗兰王国不希望自己的头上有一个大爷了吧?
没有管眼前惶恐不安的主教,科斯塔静静的走到雷蒙德身边,看着眼前男人身体上横竖交错的伤口,紧紧的皱起了眉头。
看到科斯塔的神情,奎恩主教在一旁小心翼翼的问道:“侯爵大人,这位猎魔人的先生是您认识的人吗?”
科斯塔漫不经心的回答了一句,“我老爹。”
“……”以为科斯塔侯爵生气的奎恩主教当即闭上了嘴。
另一边,正在收拢队伍的霍恩骑士长正在清点伤亡人数,轻易获取胜利的乌鸦骑士并没有太大的伤亡,只有一共6人战死,而武装教士也只有3人战死,与密魂教派留下的百余具尸体比较,简直是一场大胜了。
但愉快的心情并没有太久,当队伍刚刚聚集的片刻,城墙的裂口处,一阵剧烈的躁动向着峡谷平地上的众人传来。
骑兵,精锐的骑兵,这是霍恩骑士长在看到躁动来源后的第一反应,清一色的高大战马,闪烁着寒光的矛尖,厚重的大型骑兵甲,整齐的冲锋队列,加上那显而易见的紫罗兰王国军旗,无一不在说明这是一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骑兵部队。
随着颤动动加剧,越来越多的骑兵从裂口处涌出,这些骑兵展现出了高超的战术水平,没有一个骑兵发起主动进攻,而是沿着城墙,排列出了一个整齐的冲锋阵列。
看到这一幕的霍恩几乎是咬着牙说出一句话,“我操你妈的紫罗兰!”
而在后方的科斯塔也是看到了百米外的正在缓缓列队的骑兵队,尤其是看见了为首指挥官手中拿着的“海鱼旗”和那些在昏暗的峡谷中依旧闪闪发光的钢铁装备,心理已经大概明白了一些东西。
拉起依旧昏迷的雷蒙德,科斯塔对着身旁的奎恩主教不屑的说道:“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问你刚刚的问题了吗?”
奎恩主教呆呆的看着已经集合成一个锥形阵列的骑兵,口中喃喃道:“怎么会……这个邪神教派的支持者……是紫罗兰王国!?”
科斯塔哼了一声,“怎么会?这个大概就要问一下本笃三世了,问问他到底是把紫罗兰王国逼到了那种地步了。而且,看起来紫罗兰王国的“底线”也很低啊。”
紫罗兰王国在很久之前就是南大陆上的骑兵大国,但不同于现在正规军中的骑兵队,曾经的紫罗兰王国靠的是纯粹由单一的骑士阶级组成骑士团进行战争,而在最近的五十年里,“骑士团”与“骑士”已经难以应付越来越庞大的战争规模,南方诸国都在军事改革中将正规化的骑兵部队推向战场。
而后的事实证明了,只要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骑兵部队,在任何战场上,都绝对不会逊色于从单一阶级中招募的骑士们。
里维吹响了号角,尖利的声响悠扬而出,响彻了整个战场。
骑兵们稳稳的放平自己的骑矛,用自己的胳膊与腋下死死的扣稳自己的矛杆,这些采用夹枪式冲锋的骑兵们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一些小技巧,比如对战步兵时刻意的压低矛锋,对战骑兵时轻微的摆动着自己的矛杆。这些曾经在正统骑士们看来“狡猾粗鄙”的小技巧,如今却已经白纸黑字的记录进了骑兵操典。
随着最后一轮的号角结束,骑兵们的“预热”开始了,双方不过百米的距离,对于那些就要动辄跑上上千米的大规模骑兵战来说无疑是太短了,但如果只是让一支百人的骑兵队加速到冲锋的完美状态,那还是够的。
长矛立起,号角结束后,独属于骑兵的轰鸣声再次响起,以里维和核心,三个纵队的骑兵一齐开始了进攻,每隔一米的距离就是一名骑兵,三十名骑兵就是一个纵队,三个纵队分成前后中梯次冲锋,这种对付松散步兵的阵型并不紧密,只是为了多多踩踏对付的步兵而已,面对结成大方阵的矛手戟兵,毫无一战之力,但在此刻,对付守夜人的乌鸦骑士却尤为的好用。
里维的骑矛在冲锋出五十米后就贯穿了第一个敌人,那是一名腿部负伤的乌鸦骑士,没有办法后撤的他果断的举起长剑,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备,可惜里维过于精湛的骑术使他的绝命一剑没有成功,长矛轻易的格挡开长剑,而后笔直的撞在了乌鸦骑士的胸甲上,将他轻易的洞穿,而后数匹战马在他的尸体上踏过。
依旧在冲锋中的里维重新抬起长矛,来自紫罗兰工坊出产的柔韧型矛杆没有在那一次的撞击中断裂,刚刚的一次撞击他也并没有完全击中,而是借助巧力一“点”,沉重的力道透过板甲也可以轻易扯断人的脊柱,而长矛也可以在这个战场上坚持更久的时间。
就如同瀑布击打落水石一般,白色战甲的“潮水”一点点淹没了黑色战甲的“石子”,失去阵型与长兵器的步兵如同被屠杀一般倒下了,除了一马当先的里维外,其余的骑手甚至不需要刻意挥舞兵器,只需要纵马踏过后,只就会自动留下一具血肉模糊,在这个狭小的关口内,列队冲锋的骑兵一点点的蚕食着乌鸦骑士与那些武装教士的抵抗。
自从里维吹响号角之后,骑兵队内再没有一声的呐喊,也没有一声的咆哮,一百零一名骑兵以最无声的方式诉说着胜利。
科斯塔处,在紫罗兰骑兵列阵冲锋的过程中,久经战阵的科斯塔立刻召回了大半人手,乌鸦、教士、骑士共同组成了一个小型的“点”,六七十人围成一圈,静静的等待着骑兵的第一轮冲锋。
科斯塔面无表情的看着还在流血的霍恩骑士长,刚刚就是这个坚强的男人在之前的战斗中以一己之力牵制住了两头狂暴的灾祸者,而后身负重伤的他又孤身一人追击强敌,在面对紫罗兰骑兵时临危不乱,及时收拢大半部队,否则乌鸦骑士早已全军覆没。
“虽然现在不是时候,但我还是很想知道你这样的人才为什么会只是一支“渡鸦”小队的队长?“徘徊者”级别的武力,过人的指挥才能,哪怕是守夜人中也应该会成为审判长一级别的高层吧?现在却在这里像炮灰一样的送死,守夜人的人才多到这种程度了吗?!”
霍恩苦笑道:“侯爵,每个人都有需要选择的道路,也有自己一定要坚持的信仰,我的故事并不合适与浪漫主义的游吟诗人,但我还是愿意诉说,如果我们这一次可以活下来的话。”
霍恩的正前方,里维的长矛已经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