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漆冉坦然地受了顾忍冬的礼,确信这小丫头的确清醒了。她的眼珠漆黑明亮,瞧久了,不知为何,顾漆冉的胸膛莫名涌上了一阵心虚。
他瞧着顾忍冬拾起脚边掉落的金银花,朝他笑着,“四皇兄,今日的贡品金银花茶好喝吗?”
“挺好的。”大概有高看自己的嫌疑,可顾漆冉还是觉得自己看懂了顾忍冬眼底浓得快要滴出来的悲伤,他突然就有些同情这个小公主了。
“四皇兄,你知道金银花的正名是什么吗?”
“忍冬。金银花,正名为忍冬,忍冬花初开为白色,后转为黄色,因此得名金银花。”
“是,忍冬,娘亲从前最爱的,就是忍冬了。你瞧这儿,用了多少心思啊,花廊、花架、花栏、花柱,甚至是假山石,处处缠绕着忍冬花。”
“忍冬,很好。”
两人的对话到这里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再继续下去了,顾忍冬突然笑出了声,“四皇兄从前来过一次京都,我记得你,爹爹去见你和太子殿下时原本带着我,路上他说我可以叫你漆冉哥哥,叫太子殿下燎原哥哥,我刚从帘子背后瞧见你,冷着脸像个木头人,太子又有些骄矜傲气,你们俩和我想象中的兄长完全不一样,我就直接和宫婢去御花园玩儿了。”
“咳咳”,顾漆冉清了清嗓子,好像有些意外,他记得那年跟着父皇来宫里,说好了见一见忍冬表妹,最后只有顾燎原一个人得了公主青眼,陪着玩了好一阵子,原来竟是谁都没有见着她吗?可顾燎原从来都不屑于和他争这点面子的。
大概小女孩的心思真的很难懂,明明刚才还在和他有说有笑地谈论往昔,下一秒顾忍冬的脸又绷得紧紧的,像一块未开凿的白玉,柔和中带着刚硬,“仁蔼私自离席这半天,连四皇兄都寻到了这里来,大概娘娘们该着急了,劳烦四皇兄带仁蔼回一下凤栖宫吧。”
顾忍冬平日里极懂礼老成,顾漆冉差点忘了,这小丫头有着严重的路痴之症,自己家的皇宫也能走丢,身边的宫婢常是提心吊胆的。就这样,今儿个居然还能让她溜到这里来。
回了凤栖宫,皇后心中的石头落了下来,竟是念了好几声“老天保佑”。见是顾漆冉找回了顾忍冬,还格外夸赞了几句。
顾漆冉原本准备好了说辞,大概就是自己觉得仁蔼公主应当没走多远,便在御花园里瞎找,误打误撞竟真的遇见了顾忍冬。
可他没想到,关于此中过程皇后竟没有多言半句,为什么要走开,怎么被找到的,皇后似乎真的并不在意。
顾漆冉觉得自己大概是因为这半点相似的遭遇同病相怜得过了头,瞧着顾忍冬垂首坐在皇后身边的样子,心中竟又不自主地冒出了对顾忍冬的关心。
不怪这丫头性子古怪,爹娘都不在身边,就算过继到了他的父皇名下,还是响当当的公主殿下,跟着他一样叫着顾宜年父皇,叫着皇后母后,有什么用呢,从内到外都不是一家人。
他们就像这世上多余的人,只要还活着,还在这群人眼前,能说话,能吃饭,便没什么紧要的了,只是他更幸运一点,他还有丹贵嫔这样关怀他的母妃,可顾忍冬什么也没剩下。
晚上,躺在自己的房间里,顾漆冉睡得很沉,沉得他在梦中竟再次看见了蜷缩在一片忍冬花海里的顾忍冬,唯独在他走近的那一刻,她抬起头朝他甜甜地笑了。
平心而论,顾忍冬的容貌从这样的年纪便足以看出超凡脱俗,日后绝不会逊色于她的娘亲清漪公主,就算没有仁蔼公主这不尴不尬的身份,便是他平日里见着了,也总是忍不住多留意两眼。
梦里的顾忍冬也同样拾起了一朵忍冬花,一脸天真,却和白日里说的话不一样,她没有问顾漆冉金银花的正名是什么,只是自顾自地呢喃,“忍冬花,药经里被誉为宣散风热,善清解血毒的良药,性甘寒气芳香,甘寒清热而不伤胃,芳香透达又可祛邪。三月里开花,五出,微香,蒂带红色,花初开则色白,经一、二日则色黄,故名金银花。又因为一蒂二花,两条花蕊探在外,成双成对,形影不离,状如雄雌相伴,又似鸳鸯对舞,还有鸳鸯藤之称。金玉其外,内秀其中,漆冉哥哥,你瞧这花多招人喜爱。”
就算在梦中,日光也实在是太让人沉溺放松的温暖了,可顾漆冉猛地从梦中惊醒,被子裹得好好的,他却感到了不可遏制的寒冷。
有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