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牧二十五年夏,终黎芜遍访海外仙山寻得灵药,如期归来。乐安公主的病情虽然得到遏制,身子仍不见起色。
弘越王感激天子仁德,请旨驻守大漠边城,天子虽不忍其去如此孤荒之地,奈何弘越王执意如此,以慰数万将士和无辜百姓的在天之灵,以护边城百姓民生安宁。
这年冬天,当朝国舅妄图发动兵变,幸被镇压,皇后被废,后宫无主,终府相交甚好的朝臣与门生在谋逆大案中无故被皇上错杀近百人,时局一片动荡。
也是这个冬天,缠绵病榻近一年的乐安公主终究还是撒手人寰,年仅二十二岁,她的美貌,她的才情,她的胆识从此成为了帝都传奇,天子甚哀,以公主之礼葬之。
终相老年丧女,悲痛欲绝,天子垂怜,亲自主张他过继其族中孤女唤流卿者为女,随后接此女入宫封后,亦算是给足了尊荣。
这一年,终沐终于嫁人了,只不过嫁的,并不是黎芜为她寻觅的良人。
对了,或许不能说她嫁人了,毕竟,终沐已经死了,死在了这一年的冬天,死在了乐安阁永远焚着沉香的屋子里。这一辈子有嫁人权利的,不过是另一个她。
终家的权利早在无形中被天子一步步蚕食,可这个时候斗垮终家并不是明智之举,终相只不过是恋栈权位,对天子尚是耿耿衷心,目前只要确保无力兴风作浪就好了,多少势力想取而代之,天子并不傻。
然而,终相想往宫中安插族中女子以保荣华的想法倒是点醒了天子,在众人眼中,终沐缠绵病榻数月,多少珍贵药材都没能使这破败的身子恢复元气,想是进了宫也无力兴风作浪,何况她为人素来恬淡,对名利地位也不大在乎,不致再次引发外戚内宫干政之患,无疑是皇后的最佳人选。
所以,终沐死了,在这个冬天,死在了父亲的期许里,死在了天子的算计里,终相叮嘱她进宫以后要努力博得皇上欢心,终家与她一荣俱荣,一辱俱辱。而曾经的义父天子告诉她,只要她像以前那样依旧乖乖地,就算她身子不好,他也会一辈子待她好,为他搜罗最好的药材,在深宫里护着她。
他们唯一让终沐自己做主的事情,就是答应她后来的身份让自己起名字,所以流卿活了,一朝飞上枝头,成了六宫之主。
她担心哥哥怎么看她,在他知道了实情后。
得知死讯,终黎芜便立刻从大漠启程,只是毕竟太远了啊,他当初只是想着逃离她,担心继续在她身边会毁了她,又哪里曾想过再见之遥呢。
他回来的那日是终沐的入土之日,她戴着面纱站在人群中,看见哥哥这样的铁血男儿扶着棺木哭的不能自已,看着父亲走上去按住他的肩,向自己的方向努了努嘴,“人死不能复生,芜儿莫要太过悲伤。”
在他惊愕的眼神中,她看见了不可遮掩的失而复得的欣喜。可终相接下来的话,也让她亲眼见证了他的破碎,“那是你堂妹流卿,小时候见过的,你还曾笑言她和沐沐长得有些像,我已经过继她当我的女儿了,从此她便是你的亲妹妹了,往后,你可要好好照拂她。对了,今日是她进宫的好日子,陛下仁厚,与她凤位,轿子已在宫门处等着了,她执意要来送沐沐一程,该走了,你去送送她吧。”
而她向黎芜远远地行了个礼,便淡然转身走开。
那一年的京都很冷,大雪连着下了十几日。
于是,在这元牧二十五年冬天的大雪中,她一步又一步坚定地走向宫门。终黎芜傻了很久才追出来,可又不敢跟的太紧,就那样慢慢地注视着她坚定的背影。
她不知道他有没有隐约明白,他所决定走的每一步,都在将她推进火坑,都在置终沐于死地。他明明是那样才智无双的人,却总是在这上面傻得如同年幼的孩子。
天子虽以为能靠她稳控住终家,却还是棋差一招,她曾偷偷听到父亲与母亲缜密的谋划,他们真正想送进宫为妃的,原本就是终沐,不停地为出嫁做准备和在族中寻找适龄女子只是在欲盖弥彰,只是没想到阴差阳错竟还谋得了后位,终相能走到今天,就算老矣,也下得一手好棋。
反正注定后继无人,不如这一世位极人臣享尽荣华富贵,丞相独女又如何,权势前面,都是可以铺路的石子。
所以她求黎芜带她走,这副棋局里他是她唯一的变数,可是他们回来了,而他四处寻药,她长病不起,不出意料的成为天子心中六宫之主的最好人选,这又成了他推着她走的第二步。
该怪终沐自作自受,宁愿病情拖沓也不肯好好吃药吗?
药,若是谁心里都盼着她病不要好,这药吃与不吃又有什么区别!
丞相夫人从娘家专门请来的大夫,日日听从叮嘱往那药里多加的是什么,想必她也不用知道。反正左右不过是吃不死她,也治不好她罢了。这世间,谁希望她好起来呢,若是好起来了,只怕是不知明里暗里为了让她入宫又要白添多少无妄之灾。
唉,她的黎芜哥哥啊,终究还是不能护她一生,她也再不能被他拥入怀中贪婪地嗅那身上的气味。从元牧二十五年开始,她是终府继女流卿,终沐已经死了,乐安公主已经死了,不是吗?
乐安乐安,那人是否还记得昔年,盼的是能许谁人,一世长乐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