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己身真血,观六合命脉。
倾华看见东沐将自己带回秘境,日夜相对,为她将万千青丝绾起,为她画温柔的眉。
她看见东沐带自己去游览入天界以来从未细细观赏过的云卷云舒,漫天繁星。
她亦看见了,自己身着凤冠霞帔,明艳动人的样子,东沐曾说会娶她,与她结为道侣长相厮守,他真的做到了。
只是成亲那日,该来的终究会来。
倾华同样也预知到,带自己回秘境后的第三日,东沐将会在藏书阁中偶然被一本书砸到,书上会有这么一段话:“琅琊梦者,禁术也。生死人,肉白骨,催灵发,劫梦途。筑成琅琊法阵,置仙格于祭位,悬令物于仙格,持仙山神木削为匕,插心取血,炼琅琊血环,环扣之时,催发灵力,祷告苍旻,琅琊梦成。”
琅琊梦乃是逆天改命之大术,使用者九死一生,几乎是以命换命。
原来这就是他找到的方法,唯一的方法。
倾华看见东沐同自己喝下合卺酒后,轻轻一挥衣袖将她幻晕,他那样温柔地看着自己,在她的耳边说,他爱她,胜过这世间的一切,包括他自己,他要她好好的,恢复从前的样子,将六界众生踩在脚下。
她本就是父神一族,该高高在上的九天神女。
倾华看见东沐将尧山之木插进他自己的胸膛,让鲜红色的血液慢慢地流进琅琊环。他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目光却专注地凝视着仙格上方的她,嘴角始终有淡淡的笑意。
环扣之时,他的周身散发出逼仄的光芒,冰火交加间是他飞扬的衣襟。
“上神东沐,诚心祷念,两脉共存,肌骨重生,一心一念,求琅琊梦成。”
霎时间,漫天金光连预梦外的倾华都快无法直视,大地轰鸣,云雷响怒,气流的翻涌无情地撕裂了他大红的喜服,一道道血痕触目惊心,而她,却安然地飘在空中,未受一丝一毫的影响。
刚想看看东沐最后怎么样了,便被他从预梦中唤醒,他的神情那样焦急,他说,”我们回家。”
倾华尽力让自己平静些,温柔地说,“好”。
可是,这是她如此深爱的东沐,这是如此深爱她的东沐啊,她怎么忍心让他受到这般的伤害。
当被他横抱着来到战场,看见那些傀儡源源不断涌向自己的时候,倾华便知道,该告别了。
在法印中看着他凌于天空发动六芒法阵,倾华暗暗想,这才是那个我爱的男人啊。睥睨众生,藐视一切,金光在他的周身翻涌,摄人的惊艳,就好像,倾华在他记忆中探寻到的,当年的样子。
原来还有一日能得知,纠缠于噩梦的当年事。
东沐以为倾华伤得太重,所以才陷入了沉睡,便想着先离开炎室去平乱,再好好看看父神留下的典籍,找找对应的方法。
那时的上界仍旧硝烟弥漫,处处血流成河,不得安生。神门弟子曰仙者,奋力厮杀,却仍控制不住局面。
所以,当东沐出现时,似是时间静止了般,六界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他身上。一个个光焰逼人的法阵从地面升起,无所不在,所有人近乎窒息,不得动弹,在法阵中忍受着噬心之痛。
“吾乃上神,司水东沐。持吾名讳,结印同殊。六界众生,各安天命,魑魅魍魉,从速相服。”
一字字犹如从三十三重天阙上铿锵落下,便使众生如蝼蚁般匍匐,明明心有不甘,看着从地狱中出来的,早该遍体鳞伤的上神竟一下子改变了局面,却仍要唯唯诺诺的俯首称臣。
风停了,雨息了,万物复苏,天地澄明。东沐立了三十三位上神之首的座下大弟子梦德仙君为天帝,将一干事务全弃了仙门,对外宣称隐修。
六界皆道东沐是为了疗伤,其实不然。
但凡看见东沐筑造秘境的仙门中人,都被他对灵力的精确把控惊得目瞪口呆,就好像连空气中的尘埃也在灵力的把控中。
他们没能看见秘境深处是什么样子,只远远从倾沐宫的大门处往秘境里瞧去,入目便是连绵的雪。
昆仑山后,秘境匿于无形,闯秘境者,死。此后数十万年,他便再没出来过。
这样的男人,今后,倾沐仍要他这样高高在上地活着,自己这般残破不堪的人,只会成为他的污点和灾难,而她的东沐,必须骄傲地活着。
所以,法阵落下的一瞬,她施然走出结印,将自己困于阵法之中,疼,真的很疼,感觉身体被极度扭曲着。但只要想到是能改变他为了她变得灰白的未来,又好像没那么难受了。
只是或许到底不甘心吧,最后她还是将心镜留给东沐,总要留个念想。
如倾华所料,东沐反应极快地张开了织魂网,她几近透明的样子只出现了一瞬,便将这些许魂魄附在了他的发簪上。
撕心裂肺,东沐哭了一夜,倾华的魂魄,便也默默守了一夜。
他好像也觉得倾华仍在,却是无法触碰。
倾华就那样安静地看着他,将他的眉眼身姿刻在心里,这便是她,最后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