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之炎把木牌收好,把小男孩的尸体抱到合霸刀旁边,让他的头轻轻靠在合霸刀的肩上。
又一把扯下手中长剑的剑穗,系在地上一棵约是半臂高的草茎上,便身形如燕般地凌空离去。
鱼肚白的剑穗悠悠飘着,穗上的一粒小小的夜明珠,在夜里是像是落在草里的星,闪着破碎的光。
谢之炎正往方眠的方向赶去。
碎石乱林,土坡泥路。
他脚尖所点之处,皆是一阵喧嚣。
谢之炎赶的太急,太快,没有停歇,肩膀的血开始绷不住地点点外冒,额头也沁出微汗。他面色凝重,嘴角紧闭,紧皱的眉头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半个时辰早已所剩无几。
他分明吩咐过暗卫,待他启程一个时辰后,就可前来接应。
现在何止一个时辰,竟然一个影子都没见到!
想着,谢之炎一阵怒意,把脚下的树枝踏断,又纵身跃向前头。
谢之炎的身影就像不断泼洒的墨点,还未成形又添一笔。
月下点点漆黑,一路为方眠而去。
终于。
在方眠默数到两千九百九十九时,竹林里一阵悉索,她眼眶含泪惊地抬头。
是他。
谢之炎跃入她的眼里。
莽莽苍苍的夜里。
那一刻,少年就是明月照下的清泉,潺潺流入她的心间。
再回神,谢之炎堪堪落在她眼前,拔剑出鞘,银光一闪。
她还没看清,就觉全身的束缚像被风带走般,绳子被撕碎一样松松落落。
方眠的眼泪夺眶而出,她说不出话也顾不上灰头土脸,还是什么狗屁不通的解药时辰散。
就在谢之炎还没开口,脚下的少女,从地上根本没站稳就急急地扑向他,看不清她的神情,她呜呜咽咽,含糊不清,揽住他的脖子,脸埋进他的胸膛,无声地大哭着,肩膀颤的厉害,抓着他没有松开一丝一毫。
眼泪一滴一滴,打湿他的衣领。
他怔住不敢动,睫毛轻颤,喉结动了动,未曾说出半个字。
明明他是可以推开她的。
谢之炎不敢惊动,身旁的双手似乎被凝住一样。
一定是他刚才打斗费了太多精力,并且还受着伤,所以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谢之炎心里想。
可是她的动作好像很快又好像很慢,他分明看的清楚,她好像还崴了一下脚踝,恍惚间,仿佛是一股春风,柔柔地就栽倒他的怀里。
谢之炎顿时觉得肩膀的伤口好像转移到了胸前,烧的厉害。
方眠好像要把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她鼻涕眼泪都往谢之炎的身上蹭。
明明她都快放弃了,明明都快数到三千了。
明明……
明明他看都没看一眼就抛下她离开。
方眠只觉的得救真的太好了,她见谢之炎一个眨眼就到了她的眼前,她说不清是什么感受,那个时候她觉得笼罩着她巨大的恐慌和绝望瞬间消散,是劫后余生,是虚惊一场,是失而复得,还是不可置信的惊喜?
于是她本能地抱住他,想抱住一个活生生的人,确认一下是不是梦境。
此时无人的荒野里,远远望去,只有方眠和谢之炎两个隐约的人影贴的那样的紧。
谢之炎觉得,夜里的风吹了好几遍了,此时却一股的暖。
他还是抬手运力指尖,在方眠的背上轻点,替方眠解了穴道。
方眠哭着哭着发现自己可以出声了,更是委屈,哭的更加放肆。
谢之炎皱眉,还是开口道。
“你还要蹭脏我的衣服多久才满意?”
方眠闻言,吸了吸鼻子,耳尖微红,不好意思地松开他的衣服,抹了最后一把眼泪鼻涕,一把擦在谢之炎的胸前,然后和他拉开了点距离,方眠从头到脚都脏兮兮像个小乞丐,偏偏一双眼睛灵气的很,一脸理直气壮地抬起下巴看着他。
谢之炎不可思议地低头瞥了一眼自己的前襟,虽然是黑色的,但是点点泪渍还有团团的脏污清晰可见。
方眠看谢之炎欲要扬眉质问她,马上抢答。
“这不能怪我,我以为你不来救我了,我承认!”方眠马上举起双手投降,“是我得意忘形了,你别生气,还不是因为……因为……”
方眠不再看谢之炎,低头环看了四周,四周寂静,幽幽的黑一片,她找不到地方转移注意力。
她是觉得谢之炎其实还算个有良心的少年,想大声地夸赞一番又犹豫起来。
谢之炎不知何时把半粒解药捏在指尖,但他却没让方眠看见,盯着她追问道。
“因为什么?”
“因为是你是来救我的盖世大英雄!”
方眠笃定地猛点头,睁眼说着真假掺半的瞎话。
谢之炎低笑,脸上难得露出一点的柔软。
他居然会是英雄,还是盖世大英雄?
“哦?可是我只能救你一半性命,这可怎么办?”谢之炎把药丸递到方眠眼前,眼角眯起捉弄的笑意。
方眠头也不点了,因为她终于发觉了她另一半药丸在……在……
她猛地往后脖子一摸,脸上由喜转悲是如此的自然快速,让谢之炎又是发笑。
方眠慌忙往后背摸来摸去,所幸她的衣裙不厚重,终于在后腰的中间摸到了药丸的小疙瘩。可是问题是,她要怎么拿?
方眠一手按住腰上的小药丸,一手接过谢之炎手里的解药,一口先吞了下去。
“去那破屋里自己把它拿出来,不然你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谢之炎朝不远处的废宅扬了扬下巴。
方眠也只好愁眉苦脸地像腰肌劳损一样按着腰部,一拐一瘸地拖着酸痛的双脚移动过去。
走在她身后的谢之炎,也从衣领内掏出一瓶不过大拇指大小的青色药瓶,倒出一粒褐色的止血归元药丸仰头吞下。
这时,走到门口的方眠停了下来,她转头,对着谢之炎大喊。
“谢之炎!你可不能再丢下我了!我一个人真的回不去!”说完就推门进去。
院前的灯笼随风晃动,烛光飘飘。
谢之炎看到她红色的裙角像一条鱼一样,滑进门里,不见踪影,就像刚刚扑进他胸腔的温度,抽离的已经没了痕迹。
他跨进院里,站在院里等候着,也不多言,又望向头顶广袤的夜幕。
皎皎月光,明明如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