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白昂驹窝在被窝里迟迟不愿起来,昨天在雪地里跪了一个时辰之久,他昨晚入睡前就觉得染上了风寒。加上又被禁足了三个月,所以白昂驹也就决定这三个月都窝在被窝里度过,反正外边这么冷,待在被窝里多舒服!
可没舒服多久,白曜臣晨练的打拳声就一如既往的响了起来,大清早整个武定侯府连下人都是懒洋洋的,也就只有白曜臣一人闲不住,无论是刮风下雨,他总是在清晨打着一套什么五行拳。这半年来白昂驹多少美梦都是在他的喊打声中被终结,他也不止一次劝过他这个大哥,告诉他如今打仗,靠的是火炮火枪,拳脚功夫根本无用武之地。然而换来的只是白曜臣淡淡一句:“练了能揍你就行!”
嘈杂的打拳声此起彼伏,白昂驹窝在床上也是开始了辗转反侧,按照以往习惯,白曜臣这套拳反反复复要打半个时辰,随后便是扎半个时辰的马步。
白昂驹的睡意就这样一点点的被喊打声所消逝着,等到两刻钟过去之后,他便是已经半坐了起来。而此时他的小丫鬟小玉也端着洗脸水走了进来,将洗脸水放下之后,她便恭恭敬敬的端着杯茶走到床前半跪着道:“少爷,该洗漱了!”
白昂驹望着这小丫鬟,明知道小姑娘不好意思,却是偏偏凑近了些,死死的盯着她那自带三分稚气的小圆脸看,直看到小丫鬟面红耳赤、眼眸低垂无处躲闪之后,他才哈哈大笑着接过她手中的茶,一口饮尽之后却不漱口,而是直接喝了下去。逗的小丫鬟也是格格的笑。
这个小丫鬟是在五个月前被塞到了他院子里的,按照大户人家府里的规矩,小玉就是让白昂驹去闹腾的。所谓闹腾自然就是男女之事,也就是说小玉便是肖氏给白昂驹安排的通房丫鬟。在将小玉送到白昂驹院子里时,肖氏还让婆子很隐晦的告知了白昂驹一些关于房事该注意的事。
可望着小玉那娇小可爱的模样,白昂驹实在是下不去手,毕竟这小丫头实在是太小了。加之这半年的时间里,他满脑子都是救国存亡,每天做梦都是梦见自己的像被挂在千家万户的墙上。因为心怀天下,他自然也就没有心思去思**了。
“小玉,你待会替我去跑一趟,问一下宋弈仙他们昨天有没有挨打。”白昂驹一边起床,一边说道:“顺便告诉他们我被禁足了三个月,他们若是有事,便是直接来府里找我就行。”
小玉点了点头,忙替白昂驹把衣服穿好。
“诶,小玉你说我说的那些话对不对?”白昂驹倏的问了句。
小玉停顿了一下,头摇成了拨浪鼓,也不知是说不对,还是说她不知道。
白昂驹有些自讨无趣的努努嘴,“我同你说这些事干嘛?你大字不识一个,每日睁眼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如何伺候好我,怎有时间想其他的事情。”
小玉已帮他将衣服穿好,用丫鬟收敛的态度轻声细语道:“在小玉眼里,伺候少爷就是本分,小玉不需要想其他的。”
白昂驹笑了笑,转身看着这乖巧的丫鬟:“那你信不信总有一天,天下的贱籍都会被取消,到那个时候啊!你就可以选择不伺候我,选择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可我最喜欢的事情就是伺候少爷啊!少爷人这么好,我卖身的时候武定侯府又替我家里买回了被贱买的田,这是天大的恩情。小玉一生都愿意在武定侯府当个下人,一生伺候少爷。”
小丫鬟饶是认真的说着,霎那间白昂驹只觉得语塞,这能说是奴性?也不对吧?他这般想着,倒是又觉得这丫鬟有几分可怜,居然将为奴为婢当成了理所当然。
“算了,你爱伺候就伺候吧!反正我又不是黑心主子,若是遇到黑心主子啊!你可就不会这么说了。”白昂驹打趣道。
“主子黑心也是要伺候的,总归这是丫鬟的本分!”小玉言语中没有半点矫作,说这话也近乎是脱口而出。
白昂驹郁闷了,只得无奈的接受着小丫鬟接下来的洗脸伺候,虽说觉得别扭,可有个小丫鬟伺候确实也是挺爽的一件事。
伺候白昂驹吃完早点并送上早茶之后,小玉又是匆匆去办白昂驹吩咐的事,连早饭都顾不上吃。这让白昂驹感到有些歉意,然而看着小玉这般服服帖帖的样子,连他也觉得或许这就是理所当然。真是万恶的封建主义,让好好的一个十四岁少女早早就没了个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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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床上,白昂驹也就只能用一本本经书来打发时间,然而每一本经书翻过一两页之后,他便是头疼不已。大吴朝此时还没有白话文运动,更是还没有新式教育出现,所以任何典籍都是干巴巴的,让白昂驹提不起一丝兴致。
虽然现今市面上已经有一些通俗小说,可怎奈那是市井阶级的读物,像侯爵子弟,自是被教导只能读四书五经这类读物。不过好在大吴朝在文化思想方面,对于臣民没有太多的限制,其科举制度几乎同大明朝如出一辙,虽说考的是八股的章句小楷,可却也没有过多的加以约束。所以读书人的思想并不是只局限于孔孟之道上,不少大儒都立志于著书立说,目的就是使得儒家更加符合当下。不过在科学发明上,此刻的大吴朝明显是有些落后,毕竟科举使得所有聪明人都往仕途上而去。
正是出于对这些的了解,白昂驹才会觉得自己很有搞头,毕竟这大吴朝没有文字狱和思想禁锢,所以读书人大多都还是明事理。为此白昂驹不止一次想过只要他振臂一呼,立马就有上万追随者为其摇旗呐喊。然而这半年来每日去青楼针砭时政,却是只收获了几个侯爵公子的青睐。这让他郁闷之余,也暗自感慨这大吴朝的资讯也太不发达了,估计他的一些言论,也就只局限于一个很小的圈子,根本没能影响到广大有识之士。
想到这里,白昂驹不禁回过头思考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选错了努力的方向。首先他选择京师最高档的青楼岚风楼,本意是想这里全是上层阶级才能消费的起的,然而有上层阶级是真的,可是来这个青楼的多是纨绔子弟,虽说也有对朝政的热心者,可偏偏只是一群会跟着鼓噪的愤青。
再者从一开始,他也未曾思考过现下的朝政大局,而偏偏此时的朝堂比三国演义还要精彩,如此勾心斗角的朝堂,自是难以让臣工去思索其他的事情,毕竟权力之事永远都要摆在第一位。只有当权力归一之后,臣工才有可能腾出心思来考虑外事。所以即便是朝中有臣子觉得白昂驹的言论切合当下国情,也是只能私下里细想一二,决不会在此时上奏使得朝堂更加复杂,毕竟攘外必先安内。
想到这,白昂驹开始闭眼沉思,又觉得此事自己不该招摇过市,更应该是酒香不怕巷子深。就是要让他人费尽心思才能探听出其中一二,才能知晓自己腹中乾坤。如此一来才能细水长流,成为世人眼中的名士所在。如此即便是自己不在京师露面,京师也会流传着自己的传说,而且添油加醋之下,保不齐名气会越传越神乎,到时候只怕是世人会道:白昂驹真乃生而知之者!
“可是如何才能做到这般呢?”白昂驹缓缓睁开眼,想法是有了,可是实施起来却是有些难,他总不能也跑去岭南隐居。如此想着,白昂驹觉得有必要掀起一场巨大的炒作,例如先找几个大儒来抬高自己,让这些大儒同自己论道,那样不管能论出什么道理,自己名气一下子就打出去了。然后又得找几百个读书人,让他们听自己的讲座听个三天三夜,只要有了这么一出,不单单是京师的读书人会震动,恐怕天下的读书人都会震动。
但如何请来大儒?给钱还是给名?白昂驹又没法子了,总不能让他爹替他去出面,那恐怕会成为全京师的笑谈。
“哎!还是徐徐图之吧!”白昂驹幽怨的叹息一声,便是打着哈欠翻身又睡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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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过了多久,当白昂驹再度睁开眼时,丫鬟小玉已经在一旁候着了,她毕恭毕敬的站在一旁,铜盆里的银炭火烧的旺旺的。
白昂驹伸了伸懒腰,揉着脖子坐了起来,问道:“怎么样?宋弈仙他们昨日有没有被家法处置?”
“靖海侯家的李文翰公子和威毅侯家的宋弈仙公子,已经在屋外候着了!”小玉低声道。
“那怎么不早叫醒我?”白昂驹立马拿起床下的鞋穿上。
小玉捂嘴笑了笑,“是那两位公子特意不让叫醒少爷的,说是他们要学程门立雪,他们把少爷当成老师了呢。”
白昂驹也不由觉得好笑,“今日他们还能出门,那就说明没怎么受罚,叫他们进屋里来吧!你待会去吩咐厨房做点糕点送过来,然后茶水要管够!难得有人来给本少爷我解闷。”
小玉点了点头,转身便朝门外走去。
不多时屋外便是响起了一阵爽朗的笑声,两个人影便如同一阵风一般飘进了屋内。
“昂驹兄不厚道,你莫非是想学那大梦谁先觉的诸葛孔明?可害得我二人等的好苦!”随着这声抱怨出现的是威毅侯之子宋弈仙,他今日披着件锦袍却不束发,头发就这般散披着,一张国字脸尽显洒脱。
“弈仙说笑了,你这般说不是将你二人比作刘关张了吗?也太会给自己贴金了!”白昂驹歪着头笑了笑。
宋弈仙同李文翰两人相视一笑,便是不多礼的在一边坐下。
白昂驹也据着手坐在了二人对面,“齐铭怎么没来?以往你们三个不都是形影不离吗?”
李文翰眨了眨眼睛,忍不住发笑道:“昂驹你也知道齐铭他爹怀远侯是个暴脾气,且他爹以前又是军伍之人,昨日齐铭被他爹打了二十军棍,手腕这么粗一根的军棍,还是由他爹亲自打的。所以今天他自是下不了床,据说他爷爷为此还差点同他爹拼命。”
“可怜,可怜!”白昂驹连连摇头,“看来我被禁足三个月,都算不了什么。只是你们这两个家伙倒是自在的很,想必是又哭着喊着叫娘庇护了吧?”
宋弈仙和李文翰又是对视一笑,倒是显得有些幸灾乐祸了。
“不过你们今日就来找我,就不怕再受责罚?”
宋弈仙微微摇了摇头,语气诚恳了些道:“这点责罚算得了什么?古人云‘朝闻道,夕死足矣’,同昂驹结识这些天以来,我愈发觉得这章句小楷不值一提,昂驹真知灼见,每每与你畅谈,便觉醍醐灌顶。议论时事以来,更觉老兄你字字鞭辟入里。最近我在思考的便是那日你说的那句‘先立其身,再立其国。欲求一国之独立,先求个人之独立。’”
“可有所得?”李文翰在一旁忙接言:“我最近也在思索这句话,那日昂驹是说如今大吴内忧外患,欲求独立于世界,必先让臣民独立,万千臣民独立,则国方能独立。而昂驹又说过当今世界,比大吴强大的国家不小数十个,这些国家都是臣民独立的典范。”说此话时李文翰那张俊秀的脸上竟是红润了起来。
“我也记得,昂驹还说过大吴若再不图强思变,将难以独立于万国之林,只会被外夷殖……殖民!对,殖民!”
两人两三句便又回到了时事上,真是难以想象堂堂侯爵府的公子,不喜朝堂之事,却喜欢听白昂驹说世界时事,更有甚者每每听到外夷趣事,两人竟是都心向往之,还说有生之年定要去外夷看看。
白昂驹无事也是无事,况且有两个听众也是极其难得的,便清清嗓子道:“简而言之,若是咱们大吴国每一个人都能独立自主,那么势必大吴国也就独立了。可是要做到人人都能独立,那么首先便是要开民智、其次还需要律法来保障,正是非通变不足以宜民,非更新不足以救国。民智一开,臣民皆有自我独立之精神,则民力势必大增!民力一增,国力岂能不增?”
“说得好!”宋弈仙一拍大腿,显是十分激动,“先立其身,再立其国。欲求一国之独立,先求个人之独立!”
“如此说来,我同弈仙倒是也该像昂驹一般,先独立其身,然后再图救国存亡!”李文翰同样激动的同宋弈仙对视着,“那就让我们几人做大吴国第一批独立之人!”
白昂驹觉得好笑,或许是存在时代的鸿沟,所以他看着二人脸上那股激动,会觉得有些孩子气一般。
“昂驹,那就请为我们开民智吧!”
“没错,我们已做好准备!”宋弈仙正了正身姿。
白昂驹:“…………民智这个东西嘛!有些复杂……你们先坐下来,听额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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