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里。
众人的视线凝聚在一个点上。
麻衣憋红的脸，刹时转为青白。
羽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摇着头退了一步。
灸璃儿愣着面庞，微张着嘴，没有说话。
灸瑰屏息了一会儿，微不可闻地轻叹。
灸灵面沉似水，看大家都不说话，微咳一声，音色有些哑：“死了。”
其实不需要他提醒，大家都看得明明白白。
小猪球死了，保持着站立的姿势。确切说来，它是被冻死的，全身从毛到肉，从粉红的小脚趾到黑漆漆的小眼睛，都凝成了冰，硬邦邦的。
“它刚才还……”灸璃儿换了口气，又说道，“还……”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刚喂了羽环的血时，小猪球立即狂躁起来，突然露出尖利的牙齿，想蹿上来咬她的手腕，被麻衣眼疾手快一掌拍在桌上，它甩了甩小脑袋，弓着身子呜呜鸣着。
在众人惊讶的注视下，它身上绒毛越发雪白、光亮，小眼睛也更加明亮，像是忽然……进阶了。
麻衣喜得合不拢嘴，普通的小猪球竟然开始向灵兽进化。
他按着它，用小刀轻轻在它肚腹上划了一道伤，小猪球唧唧叫着，舞动着小短脚，然后，只一瞬，伤口愈合了。
众人都是恍然大悟地盯着羽环，羽环完全想不到自己的血液有这样的功效。
麻衣惊喜地复叹道“果然果然”，轻柔地抚着心爱的小猪球。
然而，在羽环忍受了众人的瞻礼十分钟后，进阶后的小猪球居然就这样毫无征兆地翘辫子了，突然间冻成了一坨死死的冰，麻衣闪着光芒的双眼也好似被跟着冻成死灰。
假设一笼子小猪球为N只，N－1只在阳光下化为灰烬，1只在进阶后冻成冰坨，作为小猪球的主人和爸爸的双重身份，麻衣长老实在不能接受这个残忍的结果。
除了灸瑰稍作镇静外，没有人能接受这个出乎意料的结果，特别是羽环。她呆呆杵在原地，忽然很激动地翻看小猪球的尸体，她把它翻了过来。
灸瑰看到羽环的表情像看到什么惊怖的事物般面色惨白，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向台子上的小猪球——小爪子上依稀有星点幽蓝。
在落日丘陵晕倒前的一幕幕如雷击般闪现脑海，唤醒了痛苦的记忆：指甲变蓝，头发结成冰渣，浑身奇痒，每一个细胞都在撕裂。
怎么会这样……原来导致身体发生那样变化的物质并没有消失，它还在她的血脉中，或许有一天，她会像这只小猪球一样，瞬间冰冻，瞬间死亡。
巨大的恐惧袭来，羽环闭上了眼睛，身子晃了两晃。
镇定。梁羽环，你一定要镇定。这是个有仙术有魔法的世界，一切皆有可能，活下来一次，就能活下来一百次！
再睁开眼时，看见大家都奇怪地望着自己，忽然就觉得自己孤单又可怜。
灸瑰扶着她的肩膀，声音很轻，仿佛若泡沫易散：“不要乱想，没事的。”
羽环忍回泪雾，蹙着眉头，努力像一个成年人般，勉强地微笑道：“我没事，放心吧。”
麻衣默默地收捡起小猪球的尸体，用一张小白布包好，又蹒跚着去捡地上的炭团，灸灵和灸璃儿担心地看着他，也帮着他捡。
灸灵弯下腰，一只手上拎了五六只，对旁边的妹妹说：“没想到竟然是这个结果，真的没想到。在园里你设计让我嗅她味道的时候，真的太猛烈了，异香，丝丝入鼻。”
“幸亏你定力好，不然……”灸璃儿看了一眼台上的小白布包，心有余悸，“我下次再也不那么捉弄你了，真的。”
灸灵无奈地看着她，“把我也冻成冰棍，你现在就该跪旁边大哭了，用这条命换你永生愧疚，呵，也不怎么亏。”
灸璃儿知道老哥大度，不和自己计较，便也开心起来，只是她总觉得脑海里像要想起某件事情，却又老抓不住，使劲一想却毫无头绪。不过，既然羽环的血液除仙灵气外还含有剧毒，那她就没有留下羽环的必要了，反倒是要离她远远的才好。
“长老，拜托了。”灸瑰充满稚气的眼眸里带着恳切，恬淡秀美的面庞上没有过多表情。麻衣长老没有看她，继续收拾台子上乱七八糟的器皿。
她低下头抿了抿唇，乌黑的披肩发顺着肩膀垂落到胸前，虽然不是她的错，但是喂小猪球的确是她建议的，灸瑰有些内疚。
羽环站着不动，灸瑰挽着她也不动。一个有些呆滞却强作镇定，浅茸茸的微卷睫毛在面颊上投下一层薄薄阴影，一个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子有些丧气，只盼着麻衣长老能训斥自己几句。
麻衣长老看了眼两个小姑娘，于心不忍，拍了拍灸瑰的肩膀，语气有些疲惫，“我会好好研究它的死因的，放心好了，我累了，出去吧。”
他挥手除去了门上的结界阵法。这种阵法从外面很难解开，从里面却很简单。
布谢长老看到门上彩光消去，笑道：“看来他们是谈好了，流炎公子，我们进去吧。”
撑着脑袋坐在楼梯上的得得琪一下站起来，他们说话全是什么法宝灵器的她也插不上嘴，终于可以忍受完毕了，只见羽环和灸瑰最先走出来，得得琪赶紧上前，牵着羽环的手，道：“怎么样了？有没有受委屈？还好吗？”
羽环摇摇头告诉她想回家了，得得琪喜道：“那咱就回去！他们肯定老着急了。”她没想到灸家人竟然这么好说话，简简单单就放走了羽环。
流炎向她们点了下头就进屋去找灸璃儿去了，布谢长老吃惊道：“跑这么快？”不过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转到了羽环身上，“小丫头？你……”
羽环诧异地看着他，她现在对灸家的人都有些过敏，心情有些差，更不愿说话。
布谢长老欲言又止，往屋里望了望，心道：“奇怪，这不是公子救下的女孩吗？他不在这里？”
四人走到楼下，一个老仆来报：“府外有两个青年人拜访，一个叫萧徽羽，一个叫小飞，说是来找人的。”
怎么一个在里头，一个在外头？找人？布谢长老不明白其中因由，吩咐老仆道：“请二位客人稍作等待，我们这就过去。”老仆弯腰说“是”。
羽环听到那个名字，安心一些。
得得琪很开心，叫道：“羽哥居然来了，太好了。”又拉起羽环的手，“不过……哼，也来得太慢了吧！走，骂他去。”
羽环抬起头来，日光已经有些斜了，远处角堡罩在温暖的橙色里，背面灰色的长影一截投在地上，一截在水里。阳光照在她娇媚可爱的脸蛋上，因为刺目微虚着眼睛，至少现在她是好生生站着，可以感受这风和日丽，还有即将的落日熔金。
灸瑰顺着她的目光，抬头望着渐夕的天际，尚含稚气的眉宇微不可见的一动，心中有些难过，走着走着停了下来，开口道：“羽环。”
“嗯？”
灸瑰微笑着指了指自己的睡衣，“我穿着不方便，就送你们到这儿了，本来想一整天窝在小亭看书的，早上起来懒了一下就没换常服。”
羽环笑了笑：“好呀，快回去吧……穿这么少，小心着凉。”
灸瑰站着没动，羽环又道：“别担心我，以后总有见面的机会，你不是还要派人给我送书吗？我们可以写信呀。”
灸瑰“嗯”了一声，轻轻抱了她一下，羽环温柔的拍了拍她的肩头。灸瑰反手握了她一下，“诸事小心。既然你还没有感觉到不适，就说明毒还在潜伏期，暂时体内处于平衡的状态。等父亲回来，我会告知他此事，他一定有办法，不要担心。”
“好……”
她们从角堡的升降梯一出来，萧徽羽就看见了，向她们招招手。
布谢长老哈哈大笑道：“小萧，又见面了！”
萧徽羽也扬声笑道：“长老，别来无恙啊。”他眼神冷了冷，“怎么到现在才出来？”
得得琪一愣，正欲开口。
萧徽羽神色一厉，对她们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送个药莲还这么磨蹭，啸月山庄就这么好玩吗？再加订单，你们就别来了，我和维寅来送。得得琪我管不了，你。”他低眸看着羽环，“以后不准踏入啸月山庄半步！”
原以为等待自己的是着急的问候和温柔的关切，这个人，这个人！太莫名其妙了，羽环脑子一片空白，还没反应过来。
灸灵心知有愧，拱手道：“诶，兄台勿要再责骂二位姑娘，是舍妹和她们投缘，才没有规矩地留二位姑娘玩久了一点。”
萧徽羽缓和了一下面色，他定定看着灸家少爷，灸灵也凝视着他。两人眸光探看了几个回合，萧徽羽淡淡笑道：“多谢少爷照顾，那我就领她们二人回去了。”
他不闻不问就把过错全都归结到她们身上，反倒是对外人那样温和有礼。羽环一垂头，掉了一滴眼泪在地上，挪动小靴子踩住泪滴，不让旁人发现自己委屈的心情。
“慢着。”灸灵微微一笑：“麻衣长老诚邀这位小姑娘年会做客灸家，家中两个妹妹也是万般不舍的，啸月山庄最是好客，怎能不来了呢？家父若是知道这话，铁定要责骂我们不善待客人。众位都来罢！”他特意向得得琪看了一眼。
得得琪有意刺他，扬眉道：“你们这种大门户，我们哪里还敢来。”
萧徽羽笑容之下的眸光却是照旧的凉冷：“灸少爷太客气了，只是到时候炼药房有安排，便不来打扰了。”
灸灵笑笑不说话，默了一瞬，复道：“请帖一到，你们到时总会有必来的理由。”他看了一眼得得琪身后闪着泪光的小女孩，“羽环，是吧？”
布谢长老再迟钝，也嗅到其中的火药味，他枯朽的手掌扣在灸灵的肩上，“少爷，年会还早，到时再说不迟。我和这位萧小兄弟是知交好友，族长也认识的，今天先这样吧。”灸灵扭头看他，只见布谢朝自己使眼色，便咽下了后续的话。
“灸家如此好客，到时候他们不来我来，中不？”一个陌生的声音闯进耳朵，羽环蹭蹭眼睛抬起头，这才注意到萧徽羽身旁还有一个少年。
萧徽羽介绍说，他叫陆戎飞，是地底城商堡的修行者，并朝他依次介绍面前的角色，听到布谢长老时，“哇，布谢前辈，久仰您老人家大名了！”陆戎飞表情夸张，上前握住布谢长老的手，他笑道：“我可是前辈的忠实粉丝。”
布谢长老一直很反感地底城商堡市侩的做派，他们一向是对多金高手媚笑跟前毕恭毕敬，对低级修行者却冷淡漠然，这个小子倒有些特别，一张脸笑嘻嘻的目光却很真诚，他丝毫也不反感。
长老笑道：“不敢当！改日有时间去地底城光临贵处还要叨扰小哥了。”和流炎谈了一番后，他决定有空真要去地底城好好逛逛，毕竟很多时候法宝都是靠交易而来，本身自己也不擅长炼器，靠闯秘境宝窟得到合适己用的好东西几率实在是太小了。
陆戎飞笑道：“鱼籽街221号前者何人欢迎前辈光顾，”又有些飞快地补充道，“别疑惑，我们商堡就叫做前者何人，本来上面想取名叫‘大砍刀’的，地底城审宣部觉得这个名字太血腥不和平就没有通过。新堡才开，规模还不大，不过优惠挺多的，长老哪天经过一定要进去坐坐。”
布谢长老捋须笑道：“哈哈，这个有意思。”
萧徽羽戳了羽环一下，羽环赌气不理他，他又戳了她一下，羽环瞪了他一眼，随即换上乖巧的表情：“小飞哥哥好。”又自动转向布谢长老，“长老爷爷好，刚刚心里难受，没有和您打招呼，现在环儿补上。”对于灸灵，她倒是很硬气的直接忽略。
布谢长老乐呵呵，道：“好好好，小丫头你好。”他手上忽然变出三颗湛蓝色半透明的石头，“来，送给环儿玩。”
“好漂亮啊……”羽环一边说一边偷偷瞄向萧徽羽，人家毕竟是看他的面子，他颔首她才能拿。
陆戎飞讶道：“这可是梦兽身上掉落的璃晶？看成色就是精品，那头梦兽一定是万年以上的大家伙，这玩意儿稀罕。”布谢长老点头道：“小哥好眼力，前几日在落日丘陵得到的，我没太大用，送给小姑娘练飞剑吧，我看她根骨优良，乃携仙之质，非常适合修行。”
羽环道：“真的吗？携仙之质？那是什么？”
萧徽羽解释道：“携仙之质就是说身体肌骨蕴有仙灵之气，是对非修行者最高的评价了，像一般的修行者要到一定境界，体内才会拥有灵气。长老给你的，就收下吧。”
羽环甜甜道：“谢谢长老爷爷，环儿一定努力修行。”
得得琪心里暗叹，果然是贼丫头，太精了。
羽环对小石头越看越喜欢，问道：“长老爷爷刚刚是怎么一下子就把璃晶变出来的呀？”
布谢长老掀抖开衣袖，露出手腕上的秘银繁雕手镯，手镯非常大气，很适合男子携戴。笑道：“这叫做储物手镯，是专门放东西的，长老爷爷把东西往这里一抹，它就进去了，想拿什么，心念所致，就能从里面跑到手里来。像你徽羽哥哥，就是用的储物项圈，戴在脖子上的。还有储物戒指、储物眉环、储物耳钉什么的，五花八门，以后你就知道了。”
“嗯！环儿明白啦。”羽环乖巧地点头，忽闪忽闪眼眸。
得得琪在一边狂汗，论演员的自我修养……
在外人前随着他的面子，羽环心底却打定了注意，再不也要理萧徽羽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家伙了。她自小是一个敏感的女孩，往往别人一个眼色，她就能觉察到内中的意思。像得得琪这样对她好的，她自是铭记在心永远不忘，而萧徽羽这个人，丝毫不顾及别人的感受，回回惹怒她这个本来就记仇的人，她当然憎他要死，巴不得上去踹几脚才解恨。
一旁的灸灵也抱着胳膊眯眼打量着萧徽羽，这个男子，相貌太过英俊，气质非凡超群，一看就不是寻常人物，一向清高孤傲的布谢长老竟然有意向着他，平时比财迷还抠门的人，灸璃儿都不一定讨得到他一样东西，现在倒好，居然笑嘻嘻的倒送人家身边一个小丫头珍稀玩意。灸灵丝毫不怀疑，就算南浮城主大人或飘邈帮大冢宰站面前，布谢也懒得搭理一句，就是这么一个下巴都要翘天的人，却对一个炼药房的年轻小伙这般和善，实在是太奇怪了。
“前辈要不和我们一起去地底城坐坐？”陆戎飞目光殷切地看着布谢长老，对高手，他一向是打心底佩服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