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得琪赶紧道:“我们是忽牧炼药房来送焱莲灯的,这里有你们订货人留下的牌子。”
右边的守卫接下鲜红的玉牌,看了看,立好长戟,再次喝道:“准入。”头盔包裹着他们的头颅,羽环凝视着面具的眼洞,那盟卫的眼睛一动不动望着来路,不再理会两人。
她觉得有些蹊跷,这门口的守卫似乎缺少生气,不像是真人。因为九转阴燃紫荔的效用,羽环的五感敏锐许多,有时候在小院里她都能听得清前堂顾客和苜涯讨价还价,她隐隐觉察这两个连身高体型都不差分厘的守卫应该牵连着某种法术,像是……傀儡。
“愣着干什么,走啊。”得得琪拉着她进到拱门,里面骨架笔直,高而明亮,仰头上望还看得到尖顶,“这是入口的角楼,穿过这间过了吊桥才算是到了灸家里面。”
两人直走就出了角楼,眼前的场景让羽环轻声惊呼。
角楼的门一出来即是悬于半空的铁吊桥,吊桥连着另一座角堡的中间,吊桥下方数十米是一个巨大的弯月型湖泊,对面的角堡的半边底座直接建在湖上,整个啸月山庄像是在这月岛小丘上挖了个腹地。
从地面上走进来竟然是踩在半空中,遥遥望下去,湖畔绿树成荫,别院成群,花园一座连着一座。
得得琪道:“惊喜吧?这座吊桥这是出入灸家唯一的通道,据说这里是南浮城最易守难攻的地方,百年之前东海琉它群岛的蛮人从月岛登陆,打算占领南浮后建立陆国,他们第一步就是攻下灸家作为根据地,结果灸家人硬生生破碎了它们的美梦,守着这座桥杀死的蛮人不计其数,据说当年掉下去的尸体染红了整片湖泊,后来这座湖就有了个别号叫血之泊。”
羽环一手牵着得得琪,一手搭在铁索上,小心地前行,铁索冰冷透骨,脚下亦是摇摇晃晃,铁板一块碰撞着一块,铁桥角楼的肃穆与远处湖畔的柔和形成鲜明对比。
“让一让,让一让!前面的小姑娘注意咯!”
两人回头,只见一行人走来。
为首的是一位面容英俊、器宇轩昂的银发男子,衣着华贵,腰上悬玉,一看就身家不凡,羽环注意到男子走在吊桥上步履稳健,他的步子踏上的铁板没有半点晃动。
方才喊话的是男子身后的小厮,羽环和得得琪抓着铁索,站到一边。
那小厮招呼着后面的人跟上,只见这行人个个都是身着黑色铠甲的武士,每两个挑着一个捆着彩结的大箱子,等他们全部过完足足用了十分钟,桥摇晃得厉害,羽环抱着铁索时刻担心自己会从桥上掉下去成为血之泊的一缕冤魂。
“姐姐,刚才那个当头的是灸家的少爷吗?”羽环看他们全都踏上对面提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得得琪道:“不是,灸家人的头发都是黑色的,那个帅哥我也不认识,可能是哪家大户的公子,你看他穿的衣服都是极其珍贵的雪蚕丝织成的,后面跟的那些武士走路笔挺训练有素,看着很不简单,应该是来拜访灸家的,礼物可带得重啊,啧啧,有钱人!”
羽环点头,“我看他还是个修行者呢。他的脚步像是悬着的,没有踩在桥上,走得特别从容,和我在地底城看到的那些修行者一样,只是他离地只有一点点,不注意都看不出来。”
得得琪深褐色的眼眸里光芒闪烁,以一口神秘的语气说道:“你注意到没,刚刚经过他还冲我们笑了,微微侧头的样子真可爱。”
旁边的小丫头用胳膊紧紧拽着铁索,那些人上去后她明显感到桥朝自己和得得琪这边倾斜,这里真是好高好高啊,寒风狰狞着面孔啊,被叼在鸟喙的可怕感觉重现啊。
羽环面色有些苍白:“哪有冲我们笑了,他分明是凝视着虚空想事情,脸上自顾自露出幸福的神色,半点没有理我们好不好?你明明是瞧人家哥哥长得好看,自己笑得跟个花儿似的。快、快走啦,这里好可怕!”
得得琪弯下腰看她,轻铠的肩甲熠熠生辉,嘲笑道:“有些人不是还要学飞吗?这点高度就吓到了呀,我看还不如和爷爷学药呢,说不定爷爷愿意再收徒弟。”
从角堡坐升降梯下去的时候,羽环的双腿还在发颤。
角堡的升降梯特别好玩,里面有人专门拉铃,要去几楼就摇几下铃绳,升降梯就吱呀吱呀开始移动。里面非常宽敞,就像一间房子似的,羽环预计几桌人在这里搓麻将都没有问题,而且不像电梯是封闭的金属空间,它是藤条编织而成的,非常精美,下降过程中经过几扇巨大的角堡窗户,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色。
羽环和得得琪直接下到底层,一打开门就有仆人弯腰问候:“两位要去何处?”
得得琪打哈哈道:“那个刚刚下来的银发公子往哪边去了?”
仆人直起腰来,打量了一下面前两人,脸上的笑容换成一副爱答不理的神色,瘪瘪嘴道:“你们要去哪儿?送花的?”
得得琪脱下背篓,揭开遮盖给他看,不服气道:“什么送花的,我们是忽牧药斋来送焱莲灯的!看到没?”
仆人“嗤”了一声,下巴都翘到了天上,衣袖随意一甩,拖长了音节:“走那边——三烙堂,筹备年货的地方,问问路自己找——”
得得琪气乐了,“呵,神气什么,灸家的下人什么时候变得比衙堂那帮当差的饭桶还拽了?嘁——”她也不蛮缠,以更拽的姿态领着羽环走开,腰臀都要扭上天了。
羽环给她竖了个大拇指,道:“你强!”
走远了得得琪才垮下武装,苦着脸道:“强什么强啊,我可是个大路痴,苜涯都比我强!其实走月岛不需要经过圣武天顶的,我只是迷路了没好意思告诉你……只有遇到人问问咯。”
“额,那当逛逛嘛,说不定能遇到之前那个银发哥哥。”羽环安慰道,心里却无语至极,忽牧得得琪你个路痴还走路那么快,是要靠速度来阻断自己对方向的犹豫不决吗?
得得琪闻言立即来了精神,妩媚一笑道:“说得也是。”
两人兜兜转转倒是连来路都忘了个干净,渐渐连湖也看不见了,小径旁的树木开着朵朵粉花,煞是美丽,得得琪奇道:“怎么这个天还开花了,灸家风水是比其他地儿好些么?”
羽环踮起脚扯了一朵下来,道:“是假花,你看,人工绑上去的,真有意思。”
得得琪笑骂道:“小心被人家看到,真是蛮莽的丫头。”
羽环手指转着花儿,忽而指着前方喜道:“姐姐你看那边好多人,肯定是我们要去的地方。”
得得琪一看,果真有许多人拿着瓜果彩笼进进出出一座院落,走近一看正是往年来过的三烙堂。
两人喜不自胜,进去后一个娇俏的小丫鬟问道:“咦,需要帮忙吗?”
得得琪取下羽环和自己的背篓,笑道:“我们是来送焱莲灯的,是这里吧?”
小丫鬟揭开盖子一看,喜道:“呀,我正瞅着呢,就送来了,真漂亮,有了焱莲灯才叫年会嘛,劳烦二位了……多少钱呀?我待会让姊姊拿给你们。”
得得琪道:“一共二百一十二朵,今年灯芯的药装得好些,每朵做一银币半个铜板算,一共222银币6铜板,算你们222银币好了。”
小丫鬟道:“好咧,我拿去给姊姊数数,两位先在椅子上坐一会儿。”
羽环碰得得琪胳膊,得得琪眨眨眼睛,弯下腰凑近她耳朵轻声道:“怎么啦?”
羽环轻声道:“爷爷不是说,一朵卖一个银币吗?”
得得琪道:“这叫路费懂不懂?要是奢望从老抠门那里攒到零花钱还不得像维寅一样穷死,给你讲啊,小涯和诺勒每次都会私吞那么一两块银币的。”
羽环道:“啊,诺勒哥哥也这样?你们真坏。诶……我知道啦,你多赚了10个银币,是不是想回去路上找那个沃盾去地底城玩儿?”
南浮城的平民,不是修行者的,连地底城的枯井入口都下不去,得得琪一直憧憬好久了,又不好意思找徽羽帮忙。她的指尖轻点羽环额头,道:“你怎么那么聪明啊。”
不一会儿小丫鬟就回来了,递给得得琪一锦袋钱币和一张红帖,说道:“钱你数好咯,222银币,送你一张年会请帖,到时候带帖来参加就成。”
两人从三烙堂出来,羽环拿过帖子来看,上面宾客的名字没填,得得琪知道她在想什么,说道:“只有贵宾帖才写姓名,不过无名帖也有无名帖的好处,每年我们几个全都能混进来,年会可有意思了。”
“丫头,你还记得我们怎么来的吗?”得得琪郁闷地左看看右看看,觉得周围都差不多。
羽环道:“我不记得呀,要不我们回三烙堂问问那个小姐姐?”
得得琪回头一看,尽皆是树,刚刚讲着话,随意走着,现在想回去只怕也找不着了。
下人大多都集聚在三烙堂或者主子身边,一路上都没碰见什么人。
走着走着到了树荫间的一处小花园,一男一女在花园的空地处玩耍,旁边还立了个小厮。
得得琪和羽环没有忙走上前去,而是在树后歪着头瞧着那两人,得得琪压低声音对羽环说:“好像是灸家的大少爷和哪位小姐。”
此时此刻,一早到了炼药房的萧徽羽终于忍无可忍敲起昏睡的少年们,苜涯迷迷糊糊爬起来:“她们去灸家了呀。”萧徽羽又惊又怒:“什么?!灸家?你是说我捡回来那个丫头跟得得琪跑灸家去了?该死。赶紧收拾了起来,去前堂看着,我必须马上出去一趟。”
羽环张望着那两人的模样,努力辨认那个女孩是不是她在对巷遇到的那一个。那一男一女都非常俊美,男子很高而且身材非常好,她思索着若是男子那身紧身夹克脱下来自己会不会流鼻血。
男子头上绑有紫色额带,上头有奇怪的血红符文,黑发披肩,紫色发带从脑后垂落下来。
他手里捏着亮灿灿的小刀,手臂一甩,指间利刃便猛地飞出,朝那女孩招呼而去。
女孩笑吟吟的,等那利刃近身才躲身避开,身法之快犹若闪电,远非羽环所能瞧见的。
若不是那两人皆是轻松的神态,羽环一定要怀疑他们在生死恶斗了,两人你来我往地扔着小刀,却连衣袂袖裾都未伤到一毫。羽环侧头一看,身边的路痴大姐也看得津津有味。
羽环道:“他们好像在玩飞刀,动作好快,我都看不清他们怎么动的。”
得得琪喜笑颜开,“我以前只远远看过大少爷几眼,没想到他功夫这般好,简直帅呆了,迷这么多路也值了。”
羽环虽然鄙夷不已,但是也不得不承认那个男人的确好看,眼窝深,眉骨高,五官立体,轮廓有如刀削,面貌很是英武,即使继承了灸家血统皮肤白皙这一特征,也不会觉得他是个奶油小生。
那女孩十六七岁的年纪,身材娇小,一袭玻蓝衣裙,头发挽着一个髻,几条小辫子垂下来,也非常秀美可人。
两人手里的是柳叶飞刀,把对方当活靶子互相掷着,玩得极其尽兴。
那女孩双手齐发,四枚飞刀朝男子不同部位掷去,其中一道飞刀还打了个弯,本来飞向男子肚腹中途却猛地转向他脖颈,男子反应力奇快,右手比作剪刀,在身前穿花儿似的舞了一通,眨眼间四只飞刀已全部夹在他食指和中指间了。
男子笑道:“璃儿小心了!”
他左腿下弯,上身前倾,右臂猛地向前划圈,像扔铅球一样,靠借腰腹和手臂之力,身体一曲,两指一扭,四只飞刀呼啸着空气声甩向女孩。
更可怕的是,四只飞刀在空中头尾相连竟追成了一只!
要达成这般功夫必须在扔掷的时候就让四只飞刀速度不同,一只比一只快,才能让第四只追上第三只的时候,把力道传到第三只,第三只再借力连上第二只,后面三只一起再接上第一只的尾巴,此时第一只飞刀已经积聚了四只飞刀的力量,绝非单纯的一加一那么简单。
飞刀未至,劲风先至,女孩胸襟的蕾纱飘起,她动也不动,羽环似乎都感觉到了溅飞而来的鲜血时,她动了。
在那最后一刻,她直抬右腿,迅疾上劈,“叮”的一大声再“叮叮叮叮”四小声,四只柳叶飞刀全落在了地上。
原来方才那四只连一的飞刀击到她鞋底上,发出“叮”的那一大声,不知那女孩的鞋底到底是何物做成,竟然刀刃不入,四只飞刀撞到那坚硬胜铁的鞋底自然悉数掉落在地。
得得琪惊讶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低声问羽环:“你看清她的动作了吗?”羽环摇摇头,那根本就是逆天的速度,哪里是普通人看得清楚的。
飞刀弹落在地后,那女孩的右腿还绷直在空中,从脚尖到大腿呈一条完美直线,而另一条完美直线则是从她的头顶到腰部再到左脚踝,站立的左腿膝盖一点没弯曲,可见她柔韧极佳,飞刀的劲道那么大,然而她的右腿却没被飞刀打移分毫。
快!准!狠!由此可见她的眼力、脚力、柔韧、反应都是一流的。
男子拊掌大笑道:“四妹真真俊功夫!”
女孩先收小腿,再放下右腿,嘻嘻笑道:“大哥过奖了。”接着目光一凝,喝道:“有朋友观得起劲,是否也想来加入我兄妹二人的玩耍呢?!”
手掌一翻,一枚柳叶飞刀朝着得得琪和羽环所躲的树唰唰飞来,钉在树上,冬天本就稀疏的叶子纷纷落下,树后两人吓得哇哇大叫,一左一右跌倒在地。
这男子是灸家的老大,名叫灸灵,是族长灸慕的长子。灸家除了老大和老三是儿子,便是五个女儿了,个个貌美如花,那女孩是灸家四小姐灸璃儿,这天在花园中闲来无聊便和哥哥玩起了飞刀,得得琪和羽环一来这里,他们两人便发现了,只是想看看她们究竟要做什么,所以未曾点破。
此时一看原来是一大一小两个丫头,灸璃儿有些意外,背手问道:“你们是何人?”
得得琪有些狼狈,拍拍屁股灰拉着羽环站起来,说:“那个……我们走失了,找不到出去的路,才到了这里,我们是城北炼药房来送年会东西的,可不是故意在这儿偷看你们。”
“是么。”灸璃儿像鬼魅一样移到面前,得得琪被这个比自己矮半个头的女孩吓得一退,但她却没有看自己,而是转向望着羽环。
面上浮出笑容:“小妹妹你好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