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穿越都是投生非富即贵的人家,最起码也是个皇亲国戚擦边的大家庭,不求当个格格小姐啥的,好歹有爹妈疼,有个嬷嬷照顾吃穿生活。再不然也给她派个仙山隐派,被一个冰山长发美人师傅捡到,在世外仙境修仙问道,剑来刀去,绸长带里,过着和一帮白衣服师兄下棋练功、追鸡摸狗的逍遥日子才对。
自己呢?羽环为难地看着面前的小丹炉。这个炉子只有她膝盖那么高点,中间镂空了通风,炉子上放着一只药罐,罐里装着三枚湿乎乎的丸子。
和丹炉战斗了整整两个小时,连火都没点上。
用了半天时间,她终于搞清楚自己在的地方——南浮城城北最有名的炼药房。
忽牧爷爷是炼药房的老板,那个酷酷的姑娘叫忽牧得得琪,是老爷子的孙女,其他的几个男孩都是炼药房的学徒,被得得琪扇头的那个长得萌萌又活泼好动的叫做苜涯,烧火的叫诺勒,吃虫子是维寅。萧徽羽有点特殊,他既不是忽牧爷爷的亲戚,也不是炼药房的学徒,忽牧爷爷在南浮城威望很高,他有举荐去玄羌国第一大门派——北境爻歌城邦的承临阁修行的资格,每年都会有好几个人为了推荐信在炼药房帮忙,这些人不管家境富裕与否,是不是权贵之后,忽牧老爷子都会一视同仁地刁钻对待,萧徽羽就是求推荐信的人,他的背景连忽牧得得琪都说不清楚,只知道他是个修行者。
至于自己现在在做的这件蠢事……忽牧老头子说了,炼药房不留闲人,让萧徽羽趁晚饭前就用大扫帚把小羽环扫出去。那个人就给老头子提议说,这小丫头虽然瘦胳膊瘦腿的,但看着灵光,干活肯定是一把好手。这年头上街买奴还要花钱,捡到小孩儿是福气事,干丹简单,让她留下来干丹吧。
所谓干丹,就是把湿乎乎的药泥搓好了然后用特质小丹炉烧小火蒸干水分。
要回家也得先有个落脚处再合计办法,她妥妥的要留下来吃白饭呀,也就配合着萧大恶人忽闪着可怜巴巴的大眼睛磨着忽牧爷爷答应了。
但是羽环完全想不到,干丹是这么困难的事情!明明萧徽羽做的时候特简单啊。
那几团药泥放都要放干了,火却还没有生起来,这种丹炉不是靠柴火点的,而是放进一块晶莹固体,这东西燃烧时间久又稳定,不会烧得到处黑黢黢的都是煤灰。但烦就烦在,不管她用火镰火石怎么打火星,那东西就是和她作对似的,死活点不着。
她气呼呼地瞪了眼旁边一只顾自燃着赤橙火苗的小炉子,那是萧徽羽的炼丹炉,他只用了三秒钟就让它燃起来了,其步骤如下——伸出手,指尖冒出一团火,把火丢进炉子里。
“你要我帮吗?”亮璨璨的眼眸看着她,那似笑非笑的表情真是让人非常火大。
哼,这点小事,天然气我八岁就会打了。
“嗯嗯,不用啦,你去忙吧。”
然后他就跑去坊间打牌了。
然后她就折腾了两个小时。
羽环此时只想把药丸掏出来揉烂了糊自己一脸,然后……然后……上街装小乞丐去要饭好了!说不定会被云游的白胡子道长捡回仙山。
她费劲地站起来,腿都蹲麻了。羽绒服早就报废了,身上穿的是得得琪小时候的衣服,长长的褐色袍裙都快拖到地上,外面披着厚重的大袄子,很有民工范儿。羽环拖拖拉拉迈着沉重的步伐挪到坊间,现在求他会不会太晚了点?心里拔凉拔凉的。
“穿云走月,碰!”得得琪打了一个响指,笑嘻嘻地将桌上的牌归到自己这边。“小妹妹,你也想来玩一把么?”诺勒在前厅看店面,就萧徽羽、得得琪、维寅、苜涯四个人在玩。
“啊,我,我就看看。”萧徽羽正手指敲桌,思考怎么走,其他人要么喜笑颜开话多到死,要么愁眉苦脸一言不发,他倒是淡定,脸上空茫茫的,看不出什么表情。
羽环偷偷挪到他身边,他像没有看见她似的,推出八张牌,“潮儿弄海,给钱。”
“哇靠!不带这么好运的你们!”苜涯捶着桌子,懊恼得很,他瞟到羽环,眼睛一亮,“小妹妹你过来,肯定是你站他后头,他才那么走运。”
苜涯大概十六七岁的样子,是几个当中里年纪最小的一个,长了一张很讨喜的娃娃脸,白白嫩嫩的,笑起来眼睛像月牙儿一样,很话痨,羽环见到他第一眼就很有好感。嗯,因为看起来就很好骗的样子。
但是小姑娘并没有因此而理会他,模样冷冷的。看到苜涯受挫,萧徽羽抿了一丝笑在嘴角,“我拣回来的人,当然站我这方。”
“……”我吐,我吐,我吐。
“好了。”他收了桌上的钱币,站起来,“我去地窖照顾小拉朵了,你们继续。”
维寅感叹:“你这个人,每天雷打不动只玩四局,多一局都不行。”得得琪笑了,“那是,羽哥的自控力从来都是一流的。”切,一流还打牌?玩物丧志。
他扬了扬眉,“高手从不竭泽而渔,总要给你们留条活路。”
萧徽羽在前头走,羽环就低着头跟在后面。经过丹炉的时候,修长的手指遥遥一划,火苗就立即弱了许多,太神奇了,不过……好像连他的炉子也在嘲笑旁边自己那只破落安静的小丹炉。羽环紧紧跟着他,下到地窖里。
地窖里很潮湿,空气很清新,她从梯子上爬下来,里面黑乎乎的,全靠木板上的几个洞透光,没有意料中的实验用小白鼠,她弯着腰在墙根看了看,也没有老鼠洞。倒是地上湿乎乎的泥巴里,站着几株奄奄的植物,耷拉着根茎趴在旁边垒好的泥巴上。
萧徽羽用小指勾起一个小小的白色花苞:“你看,它不久就要开了,美吗?”
羽环踩了一脚湿泥,黏糊糊软塌塌的像和水搅拌的水泥一样,她缩回脚,随口答道:“我看还不错。”
“这边脏,小心衣角边儿别碰上了。”
“哦。”
“这个花的学名叫‘拉朵’,是非常珍贵的药引,它畏光喜阴,很不好侍弄,湿了干了都不行。你看它的叶子,带黄边的就是需要撒药的,这个药末是营养粉,可以让它再变绿……”
他倒是好整以暇的弄着小花儿,沉默了一会儿,羽环终于憋不住了,“我点不燃火。”
萧徽羽什么都没有说,两根手指并在一起,手腕轻轻一转,指尖“嗤”地冒出火苗,他的手指上还沾有花泥,火把泥渍烧黑了,他的手指却一点事都没有。
在昏暗的地窖里,火焰的光明明灭灭照在他的面容上,倒映在那双凉寒的浅色瞳仁里静静的烧着。
羽环屏住呼吸,稀奇得不得了,火焰一消,她抓过他的手,翻来覆去地瞧,想要弄清楚指甲里是不是藏着能引燃的粉末。但是她失望的发现,这个人的指甲剪得齐齐整整的,很是干净。说起来,她还从来没见过哪个男生的手长得这么好看,指型很修长,骨节恰到好处,青色血管埋在皮肤底下,微微隆起,连分岔的形状都像特意安排过似的。
当初在林子里,拉住自己的好温暖的手,就是这只吗?
一抬头,萧徽羽正饶有兴趣的看着自己,羽环脸一红,赶忙放开他的手。
她讪讪道:“你这招,可不可以教我?”
他没有立刻回答她。“你知道,爷爷要写一封推荐信给人其实很简单,但是他还是列出一大堆看似很艰巨的任务,像要一颗百年雾鸦的晶珠,三根恰恰兽的羽毛,这些东西其实他也没用的。”
言下之意,忽牧爷爷对修行者品行和耐性的考察才是重点。可是,和说她这个干……“你要我做什么?”这个人!果然求他就是自找苦吃!
萧徽羽点点头,一副孺子可教的样子,“每个修行者的功法都是很保密的东西,如果你通过了我的考察,兴许能教教你,假设你不太笨的话,或许能学到一招半式。”
什么叫假设,太小看她了。
“我现在要去对巷买墨叶,回来路上你提袋子。”
“……好。”
“今天就先帮你点着丹炉,明天你必须自己解决。”
“……”
前堂出去就是大街,两边的屋宇鳞次栉比,有茶坊、酒肆、脚店、水果铺等,还有各类经营绫罗绸缎、珠宝香料、香火纸马的小店,看相算命、修面整容,各行各业,应有尽有。
大街上有牵着手的亲昵情侣,打马而过的少爷郎君,揪扯着商贩破口大骂的妇女,羽环吃惊不已,南浮城的民风很剽悍啊。
她还看到有个大胖子站在街旁,他面前摆着一排装着小动物的笼子,很多人围着在看,他旁边的壮汉商人牵着一铁链的人,那些人并足垂首,竟然像是待售的商品一般,挎着菜篮的大妈还在和壮汉讨价还价。
羽环问:“这些是卖人吗?”萧徽羽道:“是啊。”羽环惊讶道:“人又不是商品!怎么可以牵着卖?”
“他们是奴隶,活不下去的穷人,或者被抓来的战俘、蛮人,都是很低贱的人,贵族大老爷还会买好看的姑娘去作丫鬟小妾,你可要当心了,街上人多别走丢。”
小孩子往往抓不住话语重点,羽环面上一喜。还算有眼光,知道什么是美女。
叫卖的小贩、骑马的官吏、抬着贵族小姐的轿子、悠哉行走的士绅和平民姑娘,街市行人、店门小旗,酒楼里豪饮的商家少爷、城边行乞的残疾瘦汉,一切都那么稀奇,摩肩接踵,川流不息。
世界上竟然还有如此热闹的古城,街道尽头还隐隐看得到高大雄壮的镂空彩雕城楼,不像中国古代建筑那样碧瓦飞甍,那城楼主体是重叠的金箔一样的东西,层层镂空,金色的基墙上有大幅彩绘,和顶端的彩云雕塑映衬着,在日光下美轮美奂。
萧徽羽见羽环站在街心发愣,摸摸她的头,“南浮城是东半球南方沿海最大的城市,城南有很多水榭戏台,连路都是交错的水道,船只来往如梭。”
羽环歪着头向旁边移开一步,道:“别摸头,不喜欢。”
萧徽羽笑了笑:“为什么?”
“会长不高的呀……你为什么?”笨,这个都不知道。
“因为很矮啊,”萧徽羽比了比自己胸口的高度,“把手放上面很方便,”他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很好摸。”
“……很久,没洗头发了。”
飘着“猫”字旗的小摊前,羽环拿起一只焦黑的物件,转着它的长柄看,店家相貌猥琐,笑容却很爽朗,“那是碳烤小爬,小客人买些吗?奶猫崽子最喜欢吃这个了,特别营养,我这儿买的绝对是对巷最实惠的,不骗你。”
“过来。”萧徽羽从对门店铺出来,拎着两大包墨叶。
羽环转过头来,跺了一下脚,跑了过去,萧徽羽一边一个给她挂在手上。好重!
“那是家卖猫食,只不过寵物店还是地底城的好。对巷里小玩意儿特别多,虽然地方窄也不好找,本地人都知道这里的东西最全最实惠,有经验的外域旅人都会到这里来购物。”
羽环点了点头,她打定主意离开之前要在这里赚钱打工给斯维夫特多买些猫粮,它那么挑剔,跟她回家后还不知道吃不吃那边的东西,多半是看都不看的。
“老板。”一个轻柔的女孩声音在背后响起,“这里的碳烤小爬我全要了。”
羽环回头一看,是一个比她高不了多少的女孩,穿着浅紫色的紧身小衫和荷叶一样蓬开的长裙,腰间裹着一条宽大的蓝色饰带,一件厚厚毛毡的斗篷从头顶披下来,篷衣上用白色粗麻绣有曼陀罗花,她的双袖长长逶至膝盖,双手从袖子里裸露出半截,手指拢着两边斗篷。
女孩的脸庞十分白皙,只是有些许蜡黄,眼睛没有羽环大,但双眼皮的眼线从眼角弯弯向上勾去,又是另一种迷人。她的五官深刻,线条却很柔和,褐瞳、黛眉、朱唇、挺鼻,是个俊美得异常的小姑娘,加上华贵的衣衫,让人惊讶如此高贵美丽的年轻小姐为何会出现在这样拥挤的市巷。
她身旁的侍女数给店家一把钱币,接过一大包碳烤小爬,还有兴高采烈的店家附送的一小袋什锦猫零食。两人又朝其他店去了。
“干什么不走?”徽羽以为是羽环喜欢那女孩大大的毛斗篷。
羽环叹了口气,说:“她把碳烤小爬都买走了。”
“我的猫你有捡到吗?”她忽然想起来紫瓶和小蓝猫那时也和自己一起的。
“什么猫?”
想耍赖么?“我的其他东西呢?你捡……救我的时候,没看到?”
萧徽羽怔了怔:“是有两个套瓶,不过放我家里了。走,现在带你去拿。”
嗯……喂!是要一直拿着这两大包东西去吗?
她用膝盖顶了一下,拎着两包重物垂头丧气地跟在他后面追。大长腿的高个子大步迈着两手空空,小短腿的矮个子气喘吁吁大包小包……人生总是那么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