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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浩浩荡荡

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

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

唧,唧,唧唧唧唧唧唧……

半空中八片很大的叶子一片搭着一片,正好密合成一大片拱顶叶帐,在地上形成一块隔绝雨水的干地,一只又一只的尖耳朵生物挤在叶下,开着全体大会。

矮矮的小生物们闹嚷嚷地躲着雨,一双双粗短的小腿密密匝匝踩在腐叶上,每只小脚有两个趾头。木精算是幽碧丛森最原始的土著居民,它们大多是嫩绿色的,老年的木精会变成褐色。它们喜欢叶子和树,还有香喷喷的果实,讨厌雨水,也讨厌烈日,幽荫的巨木深处,是小精灵们热爱的家园。作为一个爱美的族群,它们喜欢收集漂亮的叶子插在身上,常常叶子比矮小的身子还要大许多,将它们整个遮住,走路爬树难免摔跟斗。

飒飒。飒飒。

唧唧声一个二个都静了下来。

尖尖的耳朵齐刷刷地一动,一只只小脑袋齐刷刷地向同一个方向扭头,水汪汪圆碌碌的大眼睛望着不远处的草丛。

突然,茂盛蕨叶被一双人类的小手拨开,一个人类小孩冲进了它们的世界,挤在叶篷下的尖耳朵小生物们齐刷刷地一抖,一只只呆呆地望着她。

羽环被眼前的场景愣掉了,她回头一看,该死!

“让一让,让一让!”她跳着脚闯了进来。

惊恐的唧唧唧唧声在林中炸开,木精在靴子下四散逃亡,不少慌不择路撞到树上。

她只要把手上的果子一往嘴边放,后面那女人就算停下也要发一道风刃阻止她的动作,掰开果壳的九转阴燃紫荔释放出浓郁的香气,雪白的浆肉晶莹剔透,仿佛世间最完美的艺术品一般。

她一跑,一只只呆萌的小木精以为她是在追它们,全都跳起来,向森林里扑起狂奔。

小精灵们一面跑,一面向更多的同伴们发出唧唧唧唧的示警声。

越来越多在树下闲玩躲雨的木精们接到警报,它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看见一群同伴浩浩荡荡在丛林里狂奔,不禁抱着“那人家也奔一奔好了”的心思在地上扑腾腾地逃命。抱着对雨水的厌恶,以及看着同伴们都在地上跑,其间竟没有一只小木精跑上树。

羽环不明所以,看见所有的小生物都在铺天盖地的逃窜,就以为是有更大的危险在身后,也便更加拼命地逃难。赖丹絮不禁被这逃难狂潮阻慢了脚步,错踩了好多只小木精,吓得木精们唧唧唧唧魂飞魄散,犹如无头苍蝇般在她脚底乱窜。

隔着树木丛叶,她牢牢盯准前面的小身影,“小妖女,你站住!”

羽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声音却很清脆,“他是自己害死了自己,不****事!”

“我要杀了你为师哥报仇!”

“有有本事你去杀你后面那头猛兽啊!找我干嘛!实话告诉你,杜可风为什么不告诉你就动手了,你知道原因么?”

“我不听你废话!师哥肯定是听信了你的鬼话!”

“他说,他他……不想和你……分享仙果!”真是跑得气喘吁吁啊,还要留神避开脚下这群小家伙!她真是够受的。

“你骗我!”赖丹絮又惊又怒,发出一道风刃,在羽环身侧的巨木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划痕。

“笨蛋,信不信由你!那个男人不值得!他逼我说出罗伽兽命门所在,若不说就杀了我,我哪里知道!”

她不知道大猫命门在哪儿的确不假,不过实情嘛,死去的杜可风大概也爬不起来伸冤。

当时杜可风感叹罗伽兽太过厉害该如何下手时,她伏在他耳旁是酱紫说的——“啊,我原以为大哥哥很厉害呢……那、那怎么是好?哦,对了,人家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有些稀奇,在遇到你们之前,我还碰到过一个好厉害的哥哥,他总是用弓箭射大猫猫的胸口正中,他说啊,什么命门死穴的,我也听不大懂。可惜那人厉害虽厉害,箭法却不大好,老射偏,他一生气就不管我了,然后丢了弓箭跑啦。”

她胡编乱造一通,杜可风却心中一凛,暗叹果然是有法门的!这小丫头虽然不懂,他却懂得很。师尊说过,再毒的植物终究有解药,再悍的凶兽终究有命门,只要眼力够狠,一击而中,还怕什么?很多南浮城没有修为的老猎手都敢凭着一身胆劲和丰富的经验,跑进落日丘陵来猎杀灵兽跑命卖钱。现在知道了罗伽兽的命门所在,那还不容易?想到不光光是九转阴燃紫荔,还有一颗上古稀兽的内丹以及头颅内的晶珠,当时的杜可风直想跪哭地上,喜极而泣,叩谢老天待自己不薄!

贪欲重的人,往往死得最早。

赖丹絮不管这么多弯弯绕绕,她只知道,这些事都是因为由这个古怪的小丫头!自己、自己又亲又爱的师哥,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葬生死亡沼泽了。师哥啊师哥……她真是想把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光。

羽环不禁暗恨自己当初为毛要对这个女修行者心软,只告诉杜可风去杀大猫,现在被追杀得可舒爽了吧?实际上,抛开对赖丹絮性命的顾惜,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这女人虽然没有杜可风心狠,也完全不如他信任自己,对于一个时刻提防、心思又相对细腻的女人来说,羽环这点小把戏太容易被揭穿,也只有贪火攻心的杜可风能相信她的连篇鬼话了。

狂奔不止的女孩,不时低头留意这些矮腿小精灵,一双红色小靴子飞快地跳跃着,一没注意,突然“砰”的一声,额头一痛,撞上一个漂浮半空的东西。

羽环定睛一看,心中狂喜,原来这不是别的东西,而是她从小潭里取出的那只古怪紫瓶!它竟然自动飞来找主人了,“啵”了它一口,一把抱在怀里,继续逃命。

后面的人忽然惊叫了一声,“罗罗伽!啊——”然后是大力撞击的声音,一定是大猫从枯烂地里脱身,终于追上来了!

羽环回头,惊骇地发现赖丹絮贴在巨木上处,像风筝一般**而下,而她的背脊擦过的树皮上,拉下一道长长的血痕!不知道人是死是活。

虎猫跃起的身躯没有停止,果真朝自己来了!

羽环和小木精携着同样魂飞魄散的心情,尽挑巨木间的窄缝钻,企图挡住身后猛兽。

堂堂上古灵兽,落笳一霸,岂是巨木挡得了的?挡在面前的巨木,统统被大力撞飞。

此刻,没了赖丹絮的风刃攻击,我们的小萌女也终于得空把九转阴燃紫荔塞进嘴里!

一道冲劲在舌尖散开,甘甜的液汁流进喉咙里,牙齿还没动一下,仙果如气烟般钻入口腔每寸角落。羽环的脑子嗡了一下,浑身蓦地充满了劲道,脚下的步伐竟越跑越轻,疲惫感全全消失。若她有空停下来仔细瞧看,就会发现自己手腕上的破皮伤痕全都消失不见,白皙如初。

一种升腾到极致的快感蔓延开来,她忽觉唇上一热,手一摸,流鼻血了。

不知为何,越跑越冷,是有什么不净的草丛吗?手脚都好痒。若此刻有一面镜子找一找,她一定会疯掉——原本被清风吹刮的秀发一根根凝结为冰刺,眉毛瞬间结冰!指甲、皮肤,结上一层薄薄的壳,泛着诡谲的晶蓝色。原本黑白分明的眸子颜色越来越浅,瞳仁只有淡淡的金色。

穿行在丛森间,犹若妖鬼一般骇人。

倏尔天旋地转,痛觉侵犯了每一个细胞,羽环直直扑跌在地!

唔?

像罩了层东西一般,一切都模模糊糊,四周的场景在视网膜里扭曲拉扯,草尖花叶张牙舞爪,全向自己袭来。羽环恐惧地挥舞着手臂,想要驱走它们。

一定是噩梦,周围、周围全都是鬼怪!

大猫警觉地停了下来,那个人类女孩周身发生了奇怪的变异,她跪坐在地上,举止癫狂,似乎周围有什么东西在害她一般。无数木精潮水般涌过她身边。

巨大的爪子猛地将羽环摁倒在地,虎猫皱鼻呲牙。

女孩的动作停了下来,摸索到压在身上的爪掌。

罗伽兽垂首凝视着自己前掌上那双晶蓝色的小手。

巨瞳碧沉沉的,凶猛的兽意席卷,只稍一刻,兽掌下单薄的身躯便会碾为碎肉!

女孩淡金色的瞳仁回转一丝低弱的神采,她轻轻的声音传来:“猫猫?”

罗伽兽向下压力的动作顿了顿。从她怀里滚落到地上的紫瓶忽然动了动,发出低低小小的“喵”声,瓶口滚了两转,一只暗蓝色的小猫从里头钻了出来。

斯维夫特和泰戈尔面面相觑,形成一大一小的古怪对峙。

巴掌大的小猫蹲坐在羽环身边,毛乎乎的小猫脸冲罗伽兽呲牙,还象征性地掏了掏爪子示威,活像商店里的招财猫。

大致是小蓝猫的举动把它逗乐了,罗伽兽万万没想到,自己的两个收藏品竟然结盟来对抗自己。多么可爱的不自量力。

就在它打算下一步举动时,地面忽然剧烈地晃动起来。稀稀落落的木精跌跌晃晃地飞蹿上巨木,战战巍巍地抱紧不断摇晃下雨珠的树桠。

地面猛烈颤动,所有动物狂奔走地,惊飞大片鸟雀。

罗伽兽扬起它骏美的头颅,雪白的毛簇在碧瞳周边——震源在西北!它有种强烈的预感,地点就在自己的洞穴!发生了什么事?

不及思虑,兽掌松开女孩,它用最猛的力量奔跃而起,一息功夫就消失在丛林深处。

眼睛看不清四周状况,她的脑袋快痛死了,全身都好痛,一定是中毒了。她咬牙支撑着站起,又跌倒!

忽闻一阵癫狂的女子笑声,来人气息不稳的叫道:“报应啊报应!九转阴燃紫荔岂是这么吃的?世间至寒之物,须得配合烈火瓜经由真元力调和才能服食!小妖女,你马上就会经脉寸绝而死!浑身是不是像有一万只蚂蚁在咬噬?呵呵!就让我来为你……结束痛苦吧!我要放干你的血液,装、装……咳咳……装进水袋里,不能得到仙果,也要得到你的血肉!”

雨水顺着晶蓝的脸旁滑下,瘦小的身躯在泥泞中挣扎,重复了几次,她的双手扒着厚厚青苔,蓝色的指甲嵌满污泥。一下、一下、一下,咬牙往前爬。我不能死,不能。

“啊——”肩膀好痛,是赖丹絮发出的风刃。

鲜血汩汩流了出来,哧哧,旁侧触到血液的草茎,皆尽凝结为晶莹冰刺!

一瞬间,后肩新增的疼痛却又消失了。

“咳……哼,伤口居然愈合了!九转阴燃紫荔果然不同凡响。”

她听到赖丹絮气急败坏的声音,催命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淡金色的瞳仁划过一丝惊惶。

我一定要站起来。

全身的骨骼都好似在打碎了重建,每一寸肌肤都痒痛至极,然而,尽管两条腿颤抖不止,女孩还是凭借强大的意志力站了起来!

赖丹絮也受伤了,否则她现在就能杀了我,既然我还活着一口气,就证明她肯定也惨不忍睹,浑身狼狈……呵呵……

羽环跌跌撞撞,似在没有光亮的永夜中奔走。

头发结冰,浑身晶蓝,恍若妖鬼。

眼前忽然出现朦朦胧胧的一团光晕,她咬了咬牙,跟着那团光。身后的人越追越近,风刃打在身上又愈合,周而复始。

幽碧丛森中,装着小猫的紫瓶悬浮在空中,发出夺目光华,指引着小主人避开障碍。

“咦,那是什么东西?一只蓝捩复妖?”一个老者的声音清晰的传入耳中。

前面有人!救我,救我!喉咙却像堵死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

另一个清淡的男子声音响起:“看模样似乎是人类。”

救……救……

她快支撑不下去了,每一寸经络都像是在崩溃!

就在羽环坠向地面的那一刻,一对有力的臂膀撑住了她的肩膀,她的手颤抖着攀上了来者的臂弯,触碰到冰冷的铠甲手指猛地缩回,却被一只大大的手掌紧紧握住。

温暖,似三月煦日。

她拼命想说话,喉咙却只发出怪异的咿呀声音,淡金色的眼眸蒙上一层泪雾。只好牢牢地抓住他,仿佛是抓住唯一能够拯救自己的稻草。

她唯一的浮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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