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明明比自己还要矮一个头,却一脸认真的崔冉,他的唇角不自觉荡起了一抹无奈,施了一礼道:“劳烦大表姐挂念了。”
崔冉摆了摆手道:“无事,走吧。”
此时的路上行人已经散去了不少,大多聚集在河边,等着跨年的烟火,两人双手负于身后不约而同地往河边走去。
河边上站满了打情骂俏女郎公子,以及相依偎的眷侣,比起他们的热闹,崔冉和阿旌平静冷淡简直煞风景。
所幸他们站在一处人烟极少,碍不着太多人的眼。
崔冉抬头望着黑漆漆地天空,久久没有说话。
“大表姐,你是有事和阿旌说吧。”河边的风极大,到了夜里更是见寒,呼啸的北风吹动着两人的裘衣,鼻尖微微有些发红。
“阿旌,你在朝堂官居六品对吧?”
他点了点头,同时眉头一皱,大表姐什么时候关心起朝堂上的事了?
“那崔扬呢?”
“官居三品,同时也是太子最重视的朝臣幕僚。”他施了一礼道:“恕旌冒昧,表姐一个女郎,还是少关心朝堂上的事情为好,为给你招祸的。”
他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眸子真真透着担忧。
崔冉笑着摆了摆手,故作得意道:“你的大表姐不是寻常女郎呢。”
“朝堂上的那些人也非寻常世家嫡子,恕旌直言,大表姐糊弄裴子翊那些纵垮子弟还行,如果真和那些权臣斗,怕是连如何死得都不知道。”他的眉头拧得很紧:“大表姐,以后莫要再问朝堂上的事了。”
崔冉歪着头看他,有些错愕道:“你在担心我?”
他点了点头,目光真挚。
她不禁笑出了声:“我死了不是正好,你就可以做嫡长子和崔扬一争高下了。”
“你在胡说什么!”他面露不悦道:“大过年的说什么死不死,快连呸三声。”
见他一脸认真,崔冉不忍敷衍,顺他之意呸了三声,阿旌立刻松了口气,随后看着湖面缓缓开口道:“权利财富不过过眼云烟,哪里比得上亲人重要。”
“阿旌,你是认真的?”崔冉眼睛一亮,在这样一个看重家族身份的年代,第一次听见一个人说家人会比权利更重要:“你当真没有夺嫡之心?”
他摇了摇头:“不管你信与不信,在阿旌心中,你比那些地位财富要重要的多,不仅是你,我所有的兄弟姐妹,长辈父母都是如此。”
崔冉自是不信,咯咯咯地笑了一会儿道:“阿旌,你这个人真好玩。”
他无奈一笑:“是大表姐野心太大。“
“我野心太大?”崔冉眼睛一眯,突然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凑近他的耳边低声道:“你若没有野心,哪有何必步入仕途?阿旌,大表姐能孤身一人从崔旭手中夺回嫡位,便预示着我我并不像你想象着那般傻。”
阿旌瞳孔一怔,身子微微有些僵硬。
崔冉伸手拍了拍他的背脊道:“这没有什么难为情的,一个男人没有野心还算什么男人?”
他“噗嗤”一笑:“那有野心的女人又算什么?”
这世间有野心的女人,大多声名狼藉,好比吕后。
崔冉松开他,双手往身后一负道:“你以为?”
他静静地看了崔冉一会儿叹了口气道:“大表姐,一个女人太过聪明,不好。”
“一个男人太过虚伪也不好,而且阿旌你的脸皮太薄,混在朝堂,一定要有就算被揭穿了也能面无改色、从容应对之魄。”她拍了拍他的肩膀,像一个年入古稀的老者语重心长地说:“你要走得路还很长。”
他低头想了一会儿后施了一礼道:“谢大表姐教诲之恩,不过你找我有何事?可是与崔扬有关?”
她摇了摇头,转过头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道:“我等着你主动来找我坦白一切、商量对策的那一天,亦是,你足够信任大表姐有能力帮你一把的那一天。”
如今的他不信她,她表现再多的诚意和聪慧都是白搭。
“是。”他回答的有些无奈,显然是不相信会有那么一天,她虽比寻常小姑聪慧,但以色行人,终究不会长久。
两人在河边站了一会儿后便提步往回家的方向走去,与此同时,河对岸有绚烂的烟火绽放。
而并肩走在大路上的两人,不同于这绚烂的夜色,极是沉默。
回到府中,他施了一礼道:“大表姐,早些休息吧,谢谢你等我。”
崔冉淡淡一笑,转身离去。
刚走两步便看见崔翁和表妹弟、还有几个叔父在院中看烟火,崔冉不动声色地走上前唤道:“爷爷。”
“你跑哪里去了?”他眉头一皱:“不知道除夕夜要和家人在一起吗?”
崔冉挽着他的手臂,脸靠在他的肩膀轻轻地开口道:“阿冉这不是回来了吗?”
“哼。”崔翁冷哼了一声没有再责骂了。
她望着夜空,听着门外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眼眶突然有些湿,想起曾经在道观里的除夕之夜,师弟妹们围在一起点着爆竹,围着火堆讲故事,彼此之间没有丝毫芥蒂,不知道他们过得好不好?师父又过得怎么样呢?这些日子里,他们又是否照顾好了他呢?
看过烟火回到屋中,她走到窗前跪下来,对着道观所在的方向道:“师父,阿冉不孝,但愿你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而此时的道观,正在熟睡地宁翁突然睁开了眼睛,窗外透着淡淡地火光,他起身打开房门,只见徒弟们正准备回房休息,一见他起来了,纷纷停住脚步问道:“师父,怎么了?”
“你们大师姐可是回来了?”
他们摇了摇头,眼底有些疼惜地走上前抱住宁翁道:“师父,你是不是又梦到大师姐了?”
他叹了口气:“那个傻丫头不知道跑哪里了,也不知道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想我的时候会不会哭鼻子。”
“师父,你放心吧,大师姐那般聪慧,一定不会有事的。”
“哎,但愿吧。”说完,转身往铺上走去,徒弟们连忙关上了门。
宁翁睁着眼睛,看着黑漆漆地房梁,眼眶有些发红:“傻丫头,你到底在干什么?为师到底该不该去找你呢?”
从她亦然出走建康便不寻常,而且这半年虽然音信全无,但也不像是遇害,似乎从一开始她就在谋划着一件重要的事,罢了,随她去吧,等到她有一天真的无路可退的时候,自然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