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的内心都有几处不为人知的暗伤,等待时光将之复原。
……
魅夜高楼,镁光闪烁,鸣笛音浪……覃州的夜景打眼而过。
徐徐夜风灌入车内。
沫燃刚刚抱着喻颜跑了一路,身体出了不少汗,现在冷风一吹倒让他觉得有点冷了。
从后视镜中看去,喻颜半趴在孟梦的腿上,毛衣领口大,此时露了一根黑色吊带和半个香肩,沫燃别开眼看向她的别处,她一直紧锁着紧锁眉头,额头冷汗淋淋,嘴角时不时的扯出几个奇怪的音节:
妈妈……我疼……
声音颤颤的,像是婴儿的啜泣,分外可怜。
那块重木虽然日积月累被虫子蚕食了不少木屑,重量比原本轻了一点;但从挑高两米多的门头往下砸,要是避开了要害还好,避不开砸死人也不一定。
沫燃的面色始终淡淡的,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可握着方向盘的右手却暴出了手面的筋纹。
他按下按钮,把车窗关上。
封闭的空间,有些逼仄,有些烦闷。
不多时,他长指一按又把前面的车窗降了一掌的长度,清寒的眸子直视前方微堵的路况,低声启口:“后面有薄毛毯,你给她盖上”。
这话自然是对孟梦说的。
孟梦噢了一声,头往后仰,在卡座后面找到了一条还未剪吊牌儿的毛毯,拆开披在喻颜的背上,挡住了露馅的美好。
从喻颜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沫燃的右耳,此刻被风吹的略微泛红。
这人连耳朵都长的中规中矩,比别人的要好看许多。
喻颜虚虚开口:“沫先生,谢谢你”。
“不用跟我见外”。
再怎么说,他们也是坐在一张桌子上相过亲的人。
在这寒风凛冽的深夜,虽然他声调冷清,可喻颜偏偏听出了一股淡淡的暖意。
覃大附属医院是离寻鹿最近的医院,大约一个小时的车程,沫燃用了四十多分钟就到了。
拍了X 光片和胸部的CT片,左胸肋骨第二根断裂,没有发生骨折移位,可以采用胸带固定。
需要脱衣服,喻颜看了一眼沫燃,彼此的目光在这略微空荡的房间里交汇,刹那烟火,沫燃低咳一声,别开眼,转身走出了问诊室。
喻颜不觉松了一口气,好像只要有沫燃在的地方,再空旷也会逼仄,再喧闹也会缄默,再黑暗也会阳光;他不声不响的站在那里就是别人无法忽视的存在。她轻轻叹息,然后动作艰难的撩开粗线毛衣的衣角……
室外,沫燃倚着冰凉的白色瓷板墙面,磨光的地板隐约可见他绰约的身影;声控灯忽明忽暗,画面有种诡异的美感。
此时不过深夜十点;大半个医院都还亮着灯,点点微芒连成一片,不热闹也不冷清。
他长指捏捏眉心,不置可否。
喻颜的眼睛,在某一刻确实让他心脏加速了。
那双眸子,像是星,会发光的那种。
……
“一个月后来医院复查胸片,如果证实愈合良好,就可以去除胸带固定,进行日常的活动……”主治医生是个五十多岁的女人,穿着微旧的白大褂,戴着一副金边眼睛,表情很严谨语气却不强硬,有一种医生的正气。
喻颜脑海中有一抹傲岸的身影一闪而过。
她闪闪头,把那个身影消灭掉。
这才分手几天啊,她就想男人啦?
“要注意平常的营养饮食,等会儿我给你开点口服药,如果局部疼痛,你就吃药”。
“麻烦了,翟医生”。
沫燃现在自然是在问诊室外候着;看见翟敏率先走出来,借墙使力,站直了身,大步走到翟敏身边,从兜里拿出刚刚买的软金沙递给翟敏:“刚刚来的及没顾上买烟,现在补上”。
翟敏看了他一眼,接过烟,不满道:“没火啊”。
沫燃笑笑,不置可否:“这是医院,禁止吸烟。老师咱可不能知法犯法”。
翟敏白了他一眼,这孩子就是故意的,知道她烟瘾大,故意折磨她呢。
翟敏直接把烟揣兜里:“里面那个姓喻的女孩子就是你不愿和如安复合的理由”?
翟敏是许如安的生母,因为和许父感情不合出了轨离了婚,之后又嫁了一家人。她以前在覃大代过课,和沫燃就是在大学结识的。离婚时翟敏把许如安留在了许家,这么多年来一直觉得自己亏欠许如安想要补偿她,所以知道许如安钟意她的学生沫燃之后就极力撮合他们,沫燃是她最器重的学生,许如安和他在一起不吃亏。
沫燃沉默片刻,倒也大方承认:“我对她有感觉”。
男未婚,女未嫁,他对她有感觉,有何不可。
翟敏了然,以前许如安向她哭诉沫燃不愿意复合的时候,她就问过沫燃:“为什么不愿意复合?如安的性子是有些娇纵了,但心不坏;你们在一起七年了,什么困难不都走过来了吗。现在都到了双方见家长的地步了,可不能耍小性子了”。
沫燃当时只说了一句:“如安要分手是因为知道我对她没性趣”。
这话虽然有些露骨粗俗,却让了翟敏瞬间清醒:食色性也,如果男人对女人连最起码的欲望都没有,那以后怎么谈爱呢?
翟敏是过来人,经历过失败的婚姻,知道无性的婚姻有多糟糕,她绝不能让女儿步自己的后尘。
沫燃是真狠,一句话打醒痴梦人。
翟敏从那以后就没在提过这个事了。
“咳咳咳”孟梦言笑晏晏的假声提醒,喻颜在一旁尴尬的站着。如果孟梦不出声,她大概会站到沫燃看见她为止。
沫燃露骨的话确实是让她怔了一下,这话很不符合沫医生的人设,她有种云里雾里的不真实感;但细细想来,就能剥开云雾见青天,沫医生说对她有感觉这话应该是给翟医生听的。拿她挡箭,那她等会儿坐他的车就心安很多了。
三人从附属医院出来后,已经快二十三点了。
天气预报说覃州二十一点到二十三点之间有特大暴雨,这会儿天确实有种将雨未雨的沉沉湿湿的感觉。
愈发的冷了。
孟梦忍不住打声哈欠,捂着嘴,直接把喻颜带到副驾驶:“阿颜,我好困,你把后座让给我吧”。
小女孩儿乱点鸳鸯谱,心思太过明显,喻颜只能无奈笑笑,拎着几盒药,转过身来对着一旁长身玉立的沫燃,略微歉意的问:“沫医生,我坐副驾你方便吗”?
沫燃面色如常,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眸光淡淡的看着喻颜,她的脸色比刚刚好了不少。他问她:“为什么会这么说”。
喻颜摸摸头:“我偶像剧看多了,总感觉副驾对你们男人来说有别的深意”。
她的话轻而易举的引出了在沫燃脑海里沉睡的那张灿烂的小脸,她在用最俏皮的语调上说着最霸道的语言:“哥,从此以后你的副驾被我承包了”。
那时,他说:“好”。
现在,他说:“抱歉”。
喻颜面上没有被拒绝的尴尬,心里却有小小的失衡,原来沫医生是个有故事的医生啊。
她笑笑:“沫医生,谢谢你送我来医院”。
喻颜走到后座,歪头看了一眼孟梦,示意她开门;孟梦一脸挫败的打开车门,小心翼翼的扶着喻颜坐进去。
沫燃还在冷风中站着,英挺的姿态太过孤寂;孟梦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转头钻进了车里。
她曾是一位看客,亲眼目睹过属于沫燃和沫缓缓的悲欢离合,相知莫相负,究竟是谁负了谁?
白色的SUV 在平稳的开着,孟梦把头放在玻璃窗上,看着打眼而过的重重灯火,心中思绪万千。
喻颜注意到了来自孟梦的低气压,也许是白天的情绪又发作了,碍着有沫燃在,喻颜直接打字发信息。
【预言家】:怎么愁眉苦脸的?不会是因为我坐在了后座打扰到你睡觉你起床气上来了?
【情深是梦】:阿颜,你对沫燃是什么样的感觉?
喻颜直接给了她一个白眼,接着发:
【预言家】:为什么会这么问?
【情深是梦】:我刚刚想起了一个故人一些旧事。
【预言家】:和沫医生有关?
孟梦点头。
喻颜这才仔细想想自己对沫医生的感觉。
第一个见面,是在惨淡的夜晚,她吻了他,他咬了她,她以为那晚他们都是彼此人生的匆匆过客,对他除了帅也没什么感觉;今天再次遇见了他,她还记得他,他也认出了她,他内敛爽朗,他给她的感觉像是清风明月;三个小时前,她被意外砸伤,是他不动生色的将她抱起送到医院,奔跑时还喘息着细声安慰她:别怕,死不了人。这算哪门子的安慰呢?可她的心就是在那么一刻静了下来,她相信他,因为他是医生,好像也不仅仅是因为他是医生。
但这种虚无缥缈的感觉她要怎么启口?
【预言家】:我觉得沫医生是个好人。
【情深是梦】:???
【预言家】:这是一种本能的感觉,说不出所以然,应该和你追星差不多吧”。
“那你会爱上他吗?”孟梦直接发问,当着沫燃的面。
“……”。
喻颜怎么也没想到孟梦会冷不愣登的问出这句话,当时脑袋‘嗡’的一声,直接空白;沫燃也不明所以的从后视镜看看了孟梦一眼,这丫头好像一点都没变,还是喜欢一惊一乍。
“阿颜,你会喜欢上他吗?”孟梦说完还瞄了一眼沫燃,正好和沫燃后视镜里的目光对上。没错,她就是故意的。
沫燃那么伤,阿颜那么好。
两只受伤的刺猬,在这寒风中,也可以抱团取暖。
气氛变得微妙了。
喻颜想直接撞死在车窗上算了。
沫燃不动生色的收回目光,单手握着方向盘,长指没一下没一下的轻叩着。
数十秒的时间,一闪而过。
最终,喻颜还是摇摇头:“孟梦,你知道的我现在不想谈论这些。所以还未发生的事情我没法给你准确的答复”。
她曾全心全意的待一个人,爱一个人;到最后换来的却是那个人的背离和抛弃。
深情不抵现实,诺言不抵流年。
沈时年在她心口捅了刀子,虽不致命,她也怕了。
孟梦把脸扭向一边,玻璃窗上映出她藏着心事的眸子。
喻颜无奈,这丫头脾气来的太快就像是龙卷风。
但是……
【预言家】:丫头,你最好对你刚刚的行为给我一个合理且能让我信服的理由。
【预言家】:你刚刚的行为很容易让我们三个人都陷入尴尬。
【预言家】:想想吧,怎么哄我,我生气了。
【预言家】:不准卖萌!!!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情深是梦】:阿颜,小时候有个神棍人说我命硬,专克身边亲近之人,我害怕因为我你变得不幸福;沫燃很好,我觉得你们很合适,所以……对不起,我没想那么多”。
我没想那么多……
后来,孟梦曾无数次梦到这个有雨的夜晚,然后,大叫着惊醒,满头大汗,泪流满面……
阿颜,若是没有我,你会不会有另一个幸福的结局。
原谅我没想那么多。
【预言家】:恭喜你,改走卖惨路线了成功。
“呃……”孟梦突然捂着嘴唇干恶一声。
“孟梦你怎么了”。
“车开太快了,我想……吐”。
“……”。
好像车速真的比刚刚快了很多。
“沫医生,孟梦她有些晕车,麻烦你把车速放慢点”。
车里的气压不知何时变得很低。
沫燃留给喻颜的还是规规矩矩的右耳,他眼睛直视前方的略微坎坷的路况,打开雨刷,刷去车窗上的雨滴。
手指从收纳盒中翻出一盒晕车药,直接扬手递给喻颜:“这是秦深放在我车上的晕车药,你让孟梦吃了”。
秦深……不是孟梦喜欢的那个男人吗?喻颜突然觉得沫医生就是故意的。
故意揭人旧伤。
果然,孟梦听到秦深的名字后联想想到了今天看到的画面,直接呜呜的哭了:“本姑娘就算晕死,也不吃那个混蛋的药”。
沫燃不明所以:“哪个混蛋”?
“沫燃你少装,除了秦深那个混蛋还能有谁?我告诉你秦深就是一只大种马,青天白日的特不要脸做尽风流之事——行为简直令人发指,你以后离他远点……”
沫燃笑笑,直接打开了免提。
然后……
“呵~秦深还真不知道孟大小姐说的风流之事具体指什么?有时间一起探讨一下怎么样”?
男人醇厚的声音从免提中幽幽传来,孟梦背脊一凉,像是霜打的茄子,立马就奄了。
沫燃这男人真是害人不浅。
喻颜摸摸孟梦的头,表示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