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鬼不耐烦乌图打岔，催道：“你快说，后来怎样？”
“后来我就一直在大林寺跟着师父洒扫侍奉，老人家虽不教我，但习武修原的时候也不避讳我。他方丈里所有的书都许我看，我从小受苦多了，看见坏人欺负好人却没有报应，所以我根本不信佛经里的话。我不喜欢看佛经，反倒对习武修炼的书看的津津有味。看书练习，再看师父练功的架子。就这样在闲暇的时候练功，十八岁时达到二层境界。”
“厉害！你真的全凭自学？”乌图从没听说过有如此奇事。他自负天才，小时候打根基也靠了无数师长的指点和督促。尤其是打熬根基，这份苦小孩子一般吃不下来。
道未迟拱拱手：“我谈不上厉害。师父说我小时候学的太快，根基不稳，到一定程度后可能要吃亏，进境会很慢。”
“所以他知道你有天才，故意不教你。如果口传心授，你恐怕用不了十八岁就能到第二层，那未免太快了。”
“是，十八岁筋骨未成，就达到二层境界，以后吃的亏就更多了。”道未迟继续说：“十八岁以后师父正式教我原功，但和谁也没承认过，因为我不是和尚。就这样我在大林寺侍奉师父四十年。直到有一天他叫我到身边，传给我‘渡鬼镰’和这尊‘明王金佛’，他说……”
乌图和狂鬼这哥俩屏住呼吸、竖直耳朵听传说中的百丈禅师临终遗言。可是过了好久也不见动静，道未迟仰望竹林上方一轮昏黄的弦月，呆呆出神。
“快说呀，老和尚临终前有啥嘱咐？是不是练功的秘诀？”狂鬼问。
道未迟轻笑：“师父的功夫我学全了，和他老人家只有火候差别，他没有一丝一毫瞒我。”
“那到底说什么了？”
“他说这么多年没让我和师兄弟切磋过一次，怕的是我这个俗家弟子身份会被人记恨。现在他又把明王金佛这件至宝传我，更怕我因宝贝遭到暗算。现在他和我师徒缘尽，让我赶紧下山，不许在磐石大陆逗留，更不许我和大林寺的任何人切磋。我几番恳求，师父他坚决不许，无奈只好下山。结果下山后只过了七天，师父就圆寂了。”
乌图点头：“我听说百丈禅师十年前去世的。那么这十年道先生你在哪交游闯荡？”
“那可多了！我去过欧罗大陆各国增长见识，也曾在伯亚大陆苦修，还在藏舟大陆各大寺庙交流。结果是和同道切磋，一上手就知道对方不成，觉得赢了也没意思，往往点到即止，。”
狂鬼撇嘴：“闯荡江湖十年，半个地球的高人都不如你？”
道未迟哈哈一笑：“我不敢违抗师命，不在磐石大陆，所以神族、昆仑、大林寺等等大门派的高手无缘得见呐！”
“那你怎么找上的狂鬼？来了才知道？”
“我在伯亚大陆修行的时候，碰到很多次，我选好一座山修炼没多久，就有人来占山修行。那些山原能气息少得可怜，还有人争。我懒得计较，和人家随便交流交流，就让了。有几次我问他们，这么偏远荒凉的山沟子，你们争什么？结果人说本来他们去莽天龙海修炼，结果让一个叫狂鬼的同道给吓跑了。那人不用动手，打个喷嚏就让人摔一跤。他说打扰他修炼本该死罪，现在饶了你们，从此滚出鲲鹏海，哪凉快哪呆着去！”
乌图哈哈大笑！“狂鬼啊狂鬼，这种话只有你这个‘修士’才说得出来。”
狂鬼挠着脑袋说：“这话我说的太多了，看见笨蛋我就搂不住火啊！会个三脚猫的功夫居然也自称‘修士’，真他娘给修士丢脸！”
道未迟笑过一阵，说：“那时候我心里已经给狂兄挂上号啦。我说有机会一定会会这个狂鬼，看看他到底有多狂。前些日子听说莽天龙海的金刚龙前辈仙逝，我也想拜一拜这位传说，就赶过来。结果整整晚了半年多，老前辈只留下青山坟冢一座。我在坟前祭奠过前辈，就来光明岛找狂先生你。”
狂鬼一拍大腿：“狂爷原来这么有名呐！”
乌图摇摇扇子：“不止！道先生散居江湖，他还不知道你力挫魔教，威震红泥岛的事。”
狂鬼被他搔到痒处，哈哈大笑：“老大净给我灌迷汤！听你说话太开心，大大妨碍修行。告辞！”他连招呼都不打，起身飞出竹林，往后山自己的小屋修行去了。
“他就这样的人，道先生别跟他一般见识。”
“我倒觉得狂鬼身上有一股精神气，是个可交的朋友。”
“您现在和狂鬼切磋过了，下一步又和打算？”
道未迟被乌图一问，呆了半晌，望着青青翠竹出神：“我从前除了师父，谁都不服。虽然我表面对人家都很客气，动手也没有赢过别人，但真的是从心里瞧不上那些人。可白天和狂鬼交手之后，才明白师父总说的‘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句话。今天不是乌公子出手，恐怕我的明光金佛要给他毁了。毁了不能怪别人，只怪自己太自大。我想找个地方好好修炼原功，等有所突破后，再和天下高手切磋。”
乌图笑着摇摇头：“如果您有一天练到天下第一呢？想过没有？”
“天下第一之后？不知道，或许那时候我就可以干点别的事，教教徒弟，把我从师父那里学来的功夫都教给他们……”
“然后呢？”
“然后我就差不多该圆寂啦。我师父是这样，我师父的师父也是这样。”
乌图眯着眼睛笑看道未迟，把他看毛了，“为什么看我？我说的不对？”
“对！太对了！刚才您说的话甚合我意，不过我还有点补充。”乌图清清喉咙说：“依我看，三百六十行，修炼最低贱。咱们原修者比不上种田做工的人，甚至比不上画画、写字、唱小曲的。”
“此话怎讲！？”道未迟头一次听说这种高论，修炼原功大道居然比不上画画、唱曲的人，这实在让人不能接受。
乌图不慌不忙地说：“种田做工当然不必说，能养活人。至于画家、书家可以留下丹青墨宝，千年之后还有人欣赏，名字更存于史册。唱曲唱戏则能娱乐大众，又能赚钱养家，为人类做贡献，都是顶好的事。然后修炼原功呢？只能师父教徒弟，徒弟教徒孙儿，师父死了，徒弟变师父，除了名字换一换，其他有什么区别？”
“不对，你说的不对。要不是师父当年慈悲收留我，我早不知死在哪里。有了功夫，才能救我。同样，我也可以教像我一样的徒弟。把他们从苦孩子变成修士，功德无量。”
“你错了。”
“我错？错在哪里？”
“教几个孩子算有功德，但绝不是功德无量。好比百丈师父，救了您一个，他有没有救您母亲呢？有没有救你的邻居呢？有没有救村子里其他家破人亡的孩子？进一步说，他功盖龙兴国，有没有拯救龙兴国受苦受难的老百姓呢？拯救了，那才算功德无量。”
“怎么可能？他只是个修士，又不是天羽神。”
乌图笑了笑：“就算天羽神，也只是救人命，并没有给你人生。你想想遇到师父之前，难道没想过为什么要来这世上受苦？做人家任意宰割的牛羊？或许您的情况比较极端，咱们放眼四海，有多少穷苦人家，他们终日劳作，磨筋耗骨，仅能糊口。辛辛苦苦种的田，三成交税，四成交租，剩到嘴里有几粒米？这样的日子牛羊都不如，能叫‘人生’么？”
道未迟摆手，“乌公子说的这些哪是咱们修士管得了的？”
“不是不能管，是你不想管。”乌图小宇宙爆发：“眼下磐石大陆已经被三大败类祸害得不成样子。他们隐居幕后，控制各国，层层盘剥，对老百姓敲骨吸髓。但普通人却蒙在鼓里，以为做坏事的是那些贪官酷吏。有人被欺负急了，还跑到蜀山告状，甚至有告赢的。岂不知他们在神族眼里，就是绵羊，各国官吏都是他们的牧羊犬。绵羊被狗欺负，呵斥狗几句，打几下。有咬死羊的狗，就杀一只。绵羊们高兴了，结果呢？该剪毛剪毛，该挤奶挤奶，养到秋后，杀了肥羊，人吃肉，狗喝汤，两家共享美食！”
“人吃肉，狗喝汤……”道未迟忽问：“乌公子你是怎么想的呢？”
“我现在的想法很简单，除掉三大败类，让乌家重返神族。”
“那不是一样还会欺负百姓？”
“不，我要重订规矩，废除一切进贡条款。所有神族子弟，都必须自力更生。各国王族我也会慢慢收拾，让老百姓选自己信任的人当国王，干不好就滚蛋！”
道未迟眼睛放光：“我听说末世之前曾是这样，国王们干不好就滚蛋！”
“嗯，你看天羽神留给我们的世界，除了极少数人享福，大多数人都在受罪。我要通过我的力量，改变这个世界，让老百姓都过好日子。这才对得起天羽神的牺牲，对得起自己的天赋，对得起辛辛苦苦练了半生的原功啊！”说到最后乌图腾身而起，面向西方磐石大陆，豪情万丈。
道未迟惊呆了。
他想不到，这个看似玩世不恭的青年人竟有这么远大的理想抱负。或许可以说他不切实际，或许可以说他不成熟，但我们永远不能否认他的激情，不能忽视他的理想。再遥远的理想，只要一步步去走，终会接近。如果不走，哪怕理想近在眼前，也始终是镜花水月。
想到这里，道未迟也站起来，手拍乌图肩膀：“乌公子，你说的对。咱们修炼的人如果只教几个徒弟就了此一生的话，太没有意义。我想加入你的光明联盟，看能不能为你的理想出一份力，这样才算不白来人世一趟！”
“好！你就留在我身边，我现在急缺道先生这样的人才。”四只手牢牢握在一起，此后他们不但是同袍，更成了志同道合的知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