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四月二十四号,早上五点钟...
刺耳的‘响铃’声将我从睡眠中叫醒,当发现周围的人都开始起身穿衣时,我也跟着没做多少迟疑的起床。
昨晚回到床铺,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而或许是因为身体的缘故,让我没精神去理会外界的干扰,这一觉居然出乎意料的睡得还算踏实,早上起来身体也舒服了许多。
而在穿戴过程中,我发现老船员们除了穿搭平常要穿的普通衣物以外,在外面还套上了一身雨衣雨裤;我同样也有一套,这玩意儿是同昨天的被褥一起发放下来的。
当一切准备就绪,跟随着人群走到舱外;这是我在船上待的第一个早晨,天色并没见如何灿烂,阴郁中还下着小雨,亦如我此刻的心情。
所谓新手,就是对周围的一切都感到全然的陌生;工作起来稀里糊涂的,全凭周围人使唤。
而这里要说的是,十几个老船员似乎都是地方上的山东人,他们交流起来也习惯于用方言;或许,这才是前期最难的地方所在......。
别跟我说什么、东北话极近似于普通话,如果你硬要这么认为,那不如去船上走一趟,我保证你下来之后,再遇到说这种话的人、会把他的屎打出来。
总之,最后我是被叫到了船头上、拉绳索,小腿那么粗的绳索,说是下锚用的锚绳,虽然不懂、但照办就是;只是拽着拽着...,身体却又开始作祟了。
可以想象的是,当我手里一边拽着绳索使劲,下一秒却又弯下腰、抱着绳索呕吐时的场景;这狼狈的一幕,身边人或许不曾关注,又或者看到了也并不在意,但它却已化作胶片,长久的储存在了我的脑海之中。
就这样浑浑噩噩过了两个来小时,具体什么时间我也没注意,只知道是有人开始招呼大伙儿,说是吃早饭了。
这一过程同样不太顺利......,好吧!是该说、上船才不到一天的时间,但不顺心的事情却仿佛接连不断。
而我也完全可以剧透一下,眼前这才只是一个开始。
我们几个新人被排挤到队伍的最后,在船上、有一句话叫做‘新人就该被欺负’;如果说你不明白,那么请试想一下:当周围人不断的从你身旁冲挤而过、但却对你这个人视而不见的时候,那种被压迫的感觉...,是否会更清晰一些?
等我走到厨房门口时,打饭的是一个穿着迷彩套装的高大汉子;其实在昨天刚上船的时候,就因为对方这身显眼的衣服,我还特意上前打了声招呼,想要攀谈几句。
不过很可惜,对方表现出的态度似乎并不怎么友好。
眼下,我的精神怎么看都有些萎靡;也再没精力要去跟对方扯皮。
而同样的,对方也还是那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当我刚走过去时,对方便递过来一碗面汤状的东西,面汤打的很满,接过时、滚烫的汤液浸着手指让人感觉精神一振;紧接着,对方又将一双一次性的筷子掰开了递给我,并虎着张大脸训喝到:筷子别弄丢了,弄丢没有了。
对方那‘惜字如金’的说话方式,再加上外界环境下总伴随的发动机的轰鸣;说实话,当时对方说的什么、我完全没有听清楚,一时间也觉得没法理解。
不过当我看到:周围的老船员有的拿出自备的不锈钢筷子,又有的从一个矿泉水瓶中、倒出一双和我手里相差无几、但明显已经用过的竹筷时,便多少做到了领会......
端着面汤找了个边角待着,我们这几个新人很自然的又簇拥到了一起;这期间,和我分到同一个屋小梁也挨了过来。之前出工的时候没看到他,本以为他身体不舒服也就没多管,没想到这时候倒是主动爬起来了。
喝着碗里的面汤,并不算熟络的几人也都没怎么说话,只是在吃完饭后、互相客气的让了跟烟,抽完我便又回到了自己的床位。
饭后休息了一会儿,左右也不见老船员们有出去干活的意思,我便起身、打算先去上个厕所。而等我上完厕所出来,倒是发现小梁和小宫还在舱门口抽烟;跟这两人都不熟,其间也只是以为对方可能之前就认识罢,所以在打了声招呼后、我便又回到自己的床铺。
身体还有些不舒服,我希望自己能有更多的时间用来休息。
身体上的不适很需要时间来调节,在床铺上只是一眯就感觉自己睡的很沉,而等我再次被电铃叫醒的时候,看了下手机不过才九点半多一点。
前后应该也只是睡了一个小时,却给我感觉过去了很久。
只可惜,身体的情况并没能得到多少改善,脑子还昏昏沉沉的,不过我还是激励自己爬起来;出门的时候,我还不忘看了眼隔壁铺的小梁,只见对方此时又如同烂泥一样、侧躺在床上,听到电铃之后也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
穿好雨衣雨裤,身形有些踉跄的出到仓外,当我扶着船沿尽量让自己保持平稳的时候,身旁一位老船员从我的身边经过,伸手指着船头的方向喊到:去船头拉丝。
不知道对方口中的‘拉丝’具体指的是什么,不过我还是依照对方的说法向着船头走去,等到了船头之后,我的第一感觉就是天光亮堂、天气似乎变好了许多;太阳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阳光照在船头暖烘烘的。
而当我手里拽着拇指粗细的金属线缆的时候,此时我也终于理解到、这他妈就是老船员嘴里所谓的丝了,一时间只感觉极度无语。
怎么,东北人的豪情吗?这玩意居然被称为丝,说的是材质吧。
像这种浸过油的全新线缆,在真正投入使用之前,似乎还需要经过一定程度的加工;老船员将线缆的两头折曲出一个扣子,通过线缆本身的材质穿插牢固,整个过程看似简单,却又因为材料本身的质地,前前后后的、用上了三个老船员通力合作去完成。
而我也同样被分配到了工作,是配合另外两名老船员,将成捆的线缆拆分开来,然后牵着一头将它们从船头船舱里拽出来,完了就可以在一旁吹风了;只等线缆被其余老船员加工好了之后,再拽着它们、绕放着堆置到船舱内备用。
整个过程看似简单流畅,但实际上、这却是我在发表日志的时候,对工作进程的具体内容做出过一定的弥补...,也就是有着一定的后期整改后的呈现。以至于当时的真正情况......
事实上,就那么一上午的时间,我确实是在干这些工作,不过真实情况远谈不上流畅;当时头脑昏聩的我、压根就记不得什么工作流程。
晕船夺去了我所有的记忆,我连自己在干什么都不清楚,只记得在那段悲催的时间里,光是呕吐...前前后后就发生过六次。
不光是早餐吃下的那碗面疙瘩吐了个干净,后来甚至连酸水都没办法吐出来了;身体状况开始变得十分的糟糕,我记得当时自己浑身都虚弱的在发抖,嘴里被吐的也总泛着一股酸苦味。
而又是这样浑浑噩噩的、工作到差不多十一点来钟,船员们才停下手上的活儿计,张罗着开始吃午饭。
拿上早上用过的筷子,我被厨师师傅支使上了二楼吃饭。虽然只是经过几次非常短暂的接触,但我却能清晰的感觉到:这个一天到晚都做全套迷彩打扮的肃穆汉子,似乎自打上船起、就一直对于我这个新人表现的很不待见;总是一副横眉冷对的样子,有些什么事情、也总喜欢搞得咋咋呼呼的。
如果说,这只是对方一贯以来的做派的话,考虑到每个人的脾气不同,我其实倒也并非不能理解了;然而我却分明的察觉到、对方其实就是有着明显的区别对待的迹象存在。
像这种情况,尤其是在对上船上那几个管理者的时候,在对方那张冷硬方正的脸上,还总是会绽放出一种让人不忍直视的夸张笑意;那裂开到一个夸张幅度的嘴角、以及脸上的褶皱,总让我想起表情包里的香菜......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阿谀奉承,以前从未见过这么露骨的演绎,所以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而其实真正让我接受不能的,恰恰是一个有着这种恶劣性格的人,却他娘的成天做一身迷彩装扮,就连凡常里的站姿神情、也都严肃的像个军人;所以每当他弯下腰去、脸上露出那讨好的笑容时,才会让我产生出极大的违和感。
我曾在十八岁的时候回乡检过兵,不过在乡下、检兵其实是一件不算太难的难事;我最后便是因为胳膊上的一小片纹身,而被直接刷了下来。这对于我来说算是一个小小的遗憾,而也是因为有着这种从遗憾到艳羡的情绪存在,当时上船之后,我唯独是主动想找上对方攀谈。
可惜了,运气极差......
算了,再说就扯远了。
回到日志本身,其实上哪吃饭都是吃,况且楼下的位置确实狭窄,我自己也没有什么往里挤意愿。
等到了楼上,气氛明显就好了不少;不仅我们几个新人都在,一起的还有昨晚一同值班时遇到的两个老船员。老老小小七八个人,挤在一起圈成个围,吃起饭来气氛也十分热烈。
再说到船上的伙食,真没有大多数人想象的那么好;或许以前作为圈外人,我也同样会这么认为。但现实是,这么多人聚在一起、也就吃两个菜,都用大盆装着,一个炒蒜苗,一个是白菜粉条。
多少有些令人失望,说实话、生不如死的挺了这么久,我是极度的希望能有一顿丰盛的午饭,这能够大大的振奋当前的士气。
不过也罢...,这时的我对食物也懒得再做更多要求;一早上将肚里吐了个干净,我也真的饿的不行,就着菜一口气猛吃下去半个白面馒头。不过之后...,就又开始不行了。
晕船真的是时刻折磨着一个人的意志,而正在我拿着剩下的半个馒头,无语凝噎着、努力不让自己泛呕吐的时候,身边传来了老船员的话语。
“多吃点!晕船就是这样,趁你能吃的时候拼命吃...,吃完了再去吐,过两天就好了。”这是那个看起来年长些的老船员说的;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嘴里还塞着馒头,鼓着一边的腮帮子,精瘦的样子、还有那双圆滚滚的眼睛、看起来和猴子一般明亮。
“对喽~,在船上饭要吃饱了...,吃饱了不想家啊。”这是那个看上去三十来岁的船员说的;而事实上,此时对方这句所谓的‘吃饱饭、不想家’其实是他的一句口头禅,在未来、他也总会在饭桌上反复提起。
如果说言语习惯有时会折射出一个人的心路历程,那么我想在这句话的背后,肯定也有着一段难以忘怀的经历吧......
不过说这些都是后话,说回饭桌...;哦,说起来没有什么饭桌,我们这么多人,其实吃饭也只是围坐在地板上,各自随便找上一些什么垫着,或者直接就拿上一只别人换下来的雨靴、就权当是坐垫了。
条件有限,一顿饭也就这么吃着。
期间,大部分时候都是老船员们在说话,我们几个新成员一般只能是听着,而且不光听、还得笑着听。以至于真正听进去多少、那就有些难说了,反正当时还在与晕船搏斗的我、是来来去去就听到这么两句,其它时候多是在习惯性的应付。
而到最后,也全亏了老船员们的鼓励;这一顿饭说起来吃了挺久,但我倒也当真的、是将一整个馒头啃了下去。
房间里的气氛尚且热烈,吃完饭、大家也没急着走,听几个老船员开始调侃起关于新人的事情;说是在我们之前,他们就还遇到过一批新人,据说从开船起,一天下来、四个人就被放倒了两双。
以至于什么叫做两双,我想这自然不需要多做解释。所以按照他们的说法来说:我们这一批已经算好的了。
当吃完饭后,我还是立刻回到舱房,不过这一次还没在床铺上依上多久,便又被叫上去值班;来叫人的还是昨天那个,也许是有了经验,这次他只是看了眼旁边铺位的小梁,便径直找上了我。
去到值班室,里面值班的也同样是昨晚遇上的两人;见我进屋打了声招呼,便又让我上一边坐着去了。
这时候船只还在行驶,两人就站在驾驶台前、看上去像是在掌舵。
我昏沉的坐在一边,感受着浪起船倾斜的整个变化过程,屁股下都有些坐不稳当;而且过了不多时、便又感到一股恶意传来。
到了这一次,都已经算得上是轻车熟路了,于是自己立马就跑到窗口前开始呕吐。
还别说,肚里有点东西,这次吐完之后,我明显的感觉到身体轻松了不少;窗外的风还算凉爽,吹的人转眼就兴起了些精神头。
拿着昨晚用剩下的矿泉水漱了漱口,当我再次回到座位,这才开始真正打量起四周;其实是想要趁着自己头脑还算清明,用这种转移注意力的方式、让自己尽可能的摆脱晕船的牵制。
相比起晚上,白天的舵楼光线明亮了许多,而值班室就这么点大,除了被帘子隔断的船长住房,其它能看的眼睛一转就一扫而尽了。
总的来说、没啥好看的;也就摆着几台机械设备,还是我还完全看不懂的。反倒是两位负责掌舵的老船员,在此间更为引人注目。
关于船只的驾驶,其实已经十分的机械化了;并没有老派电影中所看到的舵盘,调转方向、靠的也只是一个简单的阀门。
有些类似于工地起重机的手动阀,左、中、右三个档位,分别对应着左右摆舵、以及直行。
傻瓜式的操作,看上去简单而又乏味,只需要一只手就完全可以胜任。所以当年长的老船员稳把着驾驶台的时候,一旁的老船员都只是陪在一边无聊的聊着天。
而让我感到有趣的是,伴随着船只的颠簸与倾斜,两名老船员的表现却又显得格外的从容。
即便是不做任何除双脚以外的支撑与抓扶,两个老船员在或站立、或踱步时,他们的神色都表现的十分淡然;脚底下像是在船板上扎住了根,也只有随着船体在一次次倾斜的时候,身体紧跟着摆倒出一个在陆地上完全无法做到的犀利角度。
这简直像极了迈克的经典舞步,只是不知道对方当年是不是也同样当过水手。
好吧,这真的很酷,尤其是相比较我当下的状态,更是让人羡慕不已。
于是我主动加入到两人的闲聊,期间也尝试着站立起来,在驾驶室来回走动着,并向两人讨教起其中的技巧。
不过很可惜,按照老船员的说法,这之中根本没什么技巧可言,也只是指导我、双腿放松,别蹦的太直,其它的都只是需要时间去适应。
也许是兴之所至,连带着我感觉自己的状态也好了许多;趁着这股劲头,我掏出香烟给两位老船员让了一圈。只是让我没想到的是,就这么一个简单的行为,在两位老船员看来却又有了更深的含义。
接过香烟,两名老船员对视了一眼、随即便笑的十分舒畅...,那情景我至今都还记得,当时只觉得他们两笑的十分的奸诈。
以至于具体原因,用两位老船员的话来说就是:当看到你会主动想要烟抽了,那就表明晕船的症状差不多要好了。
被两人那笃定的态度弄的有些糊涂了,脑子明显还感觉昏沉沉的,我也不知道对方从哪里下的结论。
聊着天,时间过得也就不再那么苦闷;没多久,两个老船员便表示我可以下去休息了,只是记得要把小梁叫上来值班。
多少是有些奇怪这次的值班为何如此短暂,似乎也只是过去一两个小时,但我也没什么好多想的...,一切照做就是了。
依言叫起小梁后,我钻进自己的床铺,周围的人也都在睡觉,我摒弃掉船上嘈杂的环境、努力的想让自己陷入沉睡;而就在这迷迷糊糊、半梦半醒之间,我隐约察觉到小梁又回来了一趟,也不知道对方在干啥,不过、我想那时的我应该已经算是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