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身处偌大的联合作战指挥中心之中，戴东晓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困倦的双眸在阵阵袭来的睡意里显得更加无神。他本是个沉稳干练，精力充沛的参谋军官，然而此时也被庞杂繁冗的值班折腾的百无聊赖。这确实也不是他的过失，数十万联邦大军告别地球，登陆在这个银河系中默默无闻的小行星上已近三月有余，其间与帝国同盟军大小战役亦不下数十次，而就在被称为X地区东部平原的这片地带，决定双方命运的最终决战即将拉开帷幕。成千上万份讯息自前线汇总到这里，接收研判，核实请示，传达命令，即使是开足马力，面对着低效的官僚系统，所有参谋也无不焦头烂额。虽然这场决战关系着联邦军与帝国军的未来，但是基于联邦本身跨国泛联盟性质的属性，联邦高层更多的将精力投放在了相互之间的争权夺利与肥己谋私之上，相比于同心同德的帝国军，联邦军所拥有的也仅仅是看似强大的军力，在这种情况下贯彻最高司令部的部署，将这支大军沿敌前配置，形成纵深梯次展开，完成战术布局，戴东晓和其他同僚自然说不上轻松。此时的他，端起一杯浓稠的咖啡小口呷着，试图冲淡涌来的倦怠，正当他精神被渐渐泛起的苦涩所振作的时候，施中进走了过来。
作为联合最高司令部最年轻的副官之一，施中进近来可谓是炙手可热。身材颀长眉目清秀的他，司令部业务也是熟稔精通，往来奔走深受联司高层赏识，此时业已晋升中校——他的陆军士官学校同期戴东晓此时也不过才是个少校——可见其仕途之顺遂。眼见施中进走来，戴东晓打起精神，笑着揶揄道：”什么风把副官阁下吹来了？新近高升未曾道贺，还望海涵呐。“说着便起身同施中进握手。施中进一边握手一边笑骂：”怎么，眼红了？要不要我跟司令官进言几句，你老兄也混个副官干干，好歹不用这么幸苦嘛。“两人说笑了一阵，便都坐下来谈起了正事。
施中进清了清嗓子，将一个文件夹递给戴东晓，”这是联合最高司令部长官联席会议纪要，你看看。总的来说，诸位长官的目的只有一个，借本次战役一股作气全歼帝国军，彻底消灭智能人当局。现在我军各部已经到达攻击发起位置，作战区域也已划分完毕，联席会议决定，预计明后日傍晚或夜间发起总攻击。”
戴东晓只打开袋子翻了翻，便将其丢在面前的桌子上。他微微一哂，不无嘲弄地说道：”还没有下定决心啊，看来这次知道谨慎了。“施中进靠在椅背上，摘下作训帽理了理头发，“要说顾虑还是有的，毕竟不放心左翼的第80师，他们距离司令部所在地不足20公里，且又是整条战线上目前战斗力最弱的部队。但是，如果能诱敌来攻，将战场放在左翼开阔地带，同时我中路及右翼部队向敌侧翼作穿插突贯，另以一部攻向帝国军纵深，那么此战的胜利也就基本可以确定了。”
戴东晓起身揭开墙上的幕布，一幅敌我兵力部署态势图摆在了两人面前。戴东晓拿起指挥棒，点着图上位于联邦军左翼的联邦军，仍旧带着那种淡淡的嘲弄，不急不徐地说道：”想法不错，但是没有考虑以下几个问题。第一，我第80师正面是敌第一军团另敌两个重型机甲师，以我第80师现有千余将士装备，能够抵挡其正面之敌多长时间的进攻？第二，我中部战线的两个集团军，是否能够在第80师吸引敌主力之时突破敌军阻击迅速驰援？要知道，不仅帝国军届时会采取阻滞行动，而且这两个集团军在最高司令部的部署计划之中配置过于分散，甚至其中的第二集团军指挥所已成孤立前出之态势，距友军各部最远已有30-40公里的距离。第三，要感谢我们情报部门的杰出工作，到了这个时候帝国空军与火力打击群的详细位置我们仍然不知道，之前送来的几份侦察报告经过甄别，已经确认是假目标，那么真目标在哪里？”
施中进面色渐渐凝重，听戴东晓说罢，将信将疑地说：”你的意思·····帝国军不会进攻我军左翼，而是有可能集中兵力火器从我军正面突破？但是击溃了80师就可以直指联司，为什么要舍近求远突击正面呢。“
”因为只有突击正面，才能使我军左右两翼向中心收缩。”戴东晓收起指挥棒，“毕竟是智能人，他们虽然毁掉了大多数人类灌输到他们系统中的程序，但是在战士中灌输的学习系统却并没有被毁掉。通过对近来几场战役的观察，我甚至觉得这种系统得到了某种程度的加强。”
”你是说智能人在学习人类？“
”或许不仅仅是学习。我总是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他们已经熟悉了我们的战术。所以这次，我认为他们会采用我们曾经采用过的某种手段，趁我们两翼收缩之时，其两翼以极快的速度实施更大规模的迂回，由于位于左翼的联司防守薄弱，很可能被率先击破。之后·····”
施中进靠在椅背上，头上的冷汗慢慢渗了出来：“但愿你说的不会真的发生·····那现在我们调整部署还来得及吗？”戴东晓双臂撑着桌面，摇了摇头，”来不及了，现在让正面两个集团军迅速收缩，同时加强左翼，只会增大我们这边的混乱程度，给敌人创造更多的机会，另外联指中心请求联司另迁新址的建议也已被拒绝，但愿我的设想不会成谶，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待了。“
两人无语，沉默。
突然，一阵巨响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紧接着是一连串的爆炸声。施中进起身喝问：”怎么回事？！“一个参谋从惊愕慌乱的人群之中挤出来，指着不远处大厅的敌我实时动态演示屏幕大喊：”空袭！目标是我各空军基地！“施中进脸色倏变：”导弹基地呢？马上联络导弹基地组织反击！“
”报告！1号导弹基地失联！”
”报告！2号导弹基地雷达瘫痪！“
”3号导弹基地联络中！无应答！“
戴东晓缓缓坐在椅子上，将作训帽无力的甩在桌子上，喃喃：”开始了。“
施中进顾不上再多说什么，冲出指挥中心跳上一辆”狲“式战车便向着联司疾驰。
在漫长的对峙战线上，联邦军与帝国军展开了全面的残酷厮杀。位于联邦军战线中部的中央集团军群，承受着帝国军第二军团与第三军团连续突击。由于联邦军各部间隙较大，且在帝国军高强度电磁压制之下未能组织有效反干扰措施，致使各部配合不灵，支援失效，被帝国军所派遣的轻型机甲骑兵旅团迅速割裂孤立，奋战之下先后遭受重创。苦战过后，中央集团军群主力第10师率先崩溃，中部战线遂告瓦解。左翼，第80师面对帝国军两个重型机甲师的密集集群冲锋束手无策，采用多种反制手段无果后擅自离开阵地，随即转入总崩溃，联邦联合最高司令部在卫队的掩护之下一边收容溃兵一边撤退，损失惨重，但是所幸与联合指挥中心突围残部成功会合，经由联合最高司令部长官联席会议决议，两部即刻合编为联合司令参谋本部，向右翼前进，与位于右翼的联邦南方集团军群会合。
零落残破的行军队列之中，少数几辆”狲“式战车上挤满了联邦军队的头头脑脑。这种由步兵战车改造而来的作战指挥车本来内部空间不大，但是车顶的空间还算宽敞，施中进不愿同高官们受这颠簸之苦，便背起支E14突击步枪和戴东晓一同行军。按理说这确实是件怪事，目下这个勉强能形成行列的队伍居然能在占尽战场优势的帝国军眼皮子底下穿行，莫非是帝国军发了某种善念吗？戴东晓想着，进而便释然了——这个荒凉的星球，此刻竟下起了暴雨——这或许应该感谢这个星球与地球相似的构造——下雨便意味着帝国军空中力量的失效，毕竟不能让稀少而宝贵的战机在恶劣天气中无故损失。没有了空中侦察，帝国军的战场感知能力便得到极大削弱。这或许也是某种幸运吧。
在全线动摇甚至崩溃的情况下，位于联邦军右翼的南方集团军群仍然坚若磐石。在帝国军三个方向的夹击之中，南方集团军群在集团军群司令Geoffroy的指挥下一边予以猛烈还击，一边相互配合交替后撤，退入东部平原与东部山地交界之处的森林，并再次在这里设立防线，组织机动兵力进行局部反击，帝国军见捞不到什么便宜，便暂时停止了进攻，全军退回攻击发起位置。
在奔波辗转数个小时之后，联合司令参谋本部一行终于与南方集团军群会合了。在一条溪流旁，新的指挥联络机构得以建立，指挥参谋团队再次忙乱起来，开始统计伤亡，规划整编。戴东晓坐靠在一棵树下，注视着忙乱的人们。
“我说，擅离职守不太好吧。”施中进将一包野战干粮甩给戴东晓，坐在他脚旁的石头上，开始检查自己的E14步枪。
“哼，忙活了个把月，最后不过是十几个小时的逃跑罢了。这次忙活之后又是多久，几个小时，还是几十分钟？“
施中进苦笑着拉开枪机栓，将一枚哑弹退了出来，说道：”怎么，壮志难酬？要我说，活着就是赚了，瞧——“他举起哑弹饶有兴趣地送到戴东晓眼前，”老子何尝不想杀几个智能人，起码给联邦军争口气，可是赶上这个，你说你有什么办法。“说着便把那枚哑弹丢到溪水之中，那哑弹浮浮沉沉，顺着水流漂远了。
戴东晓此刻却没在思考施中进的”哑弹哲学”，他的思绪渐渐回到了三年前，那时的他，还是初入陆军士官学校的生徒。也就是从这一刻起，往事的桩桩件件，如同那枚已经远去的哑弹，时隐时现，慢慢清晰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