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尔伯特·让·昂热喝两口咖啡,觉得轻松了些,嘴里充满奶油和香料的味道。没有永远的朋友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他忆起小恶魔在他刚任职校长时对他说过的话,这话不假,可当他要对心里真诚喜爱的人保持警惕那会多少是件难受的事。昂热朝会议桌看去,你必须公而忘私。
“我们只有六人。”
“斯蒂芬公爵先前出去了,我委实不明白还有什么其他事要紧。”乔治表示。
“或许我们该等意大利方面的校董。”校长提议,加图索家族每年给学院捐助最多,让他们体面是一种本分。
咳嗽老人显然不同意这点:“要一个教授议论没有实际意义,这年轻人是个书呆子啊。”
“桑博德先生的意思是,”少女说,“学院的费用管理业务,公爵大人听了就头痛,他只负责发钱给我们让我们自己看着办,当然,开销的账单还是要他签字的。”她从袖子里抽出一张裹紧的资料放在桌上,摇铃,“除此之外还有好多事情。就今早,他从波涛菲诺赶过来,请安格鲁理事立刻召开这次会议,他有项紧急差事交给我们办,过一周再开一次,元老们必须全体到齐。”
难以置信呐,昂热好一阵才确认了她话中含义,贝奥武甫终于要出面了?在第一次工业革命之前这个古老而辉煌的姓氏显赫,盎格鲁撒克逊民族的英雄叙事长诗《贝奥武甫》就是以此家族为原型写就的。
1900年夏之哀悼事件后,这位反对秘党成立学院的激进者,不得不抛弃行动队队长并罢会,多年无所踪迹。“我的老朋友也来么...”
“恐怕谈不上,校长,”少女驳斥,“朋友的朋友是不算的。”
确实如此,以贝奥武甫的性格不掐死昂热吸干他的血已经很“仁慈”了,还是看在他和梅涅克的交情上,卡塞尔和贝奥武甫是目前已知的两个超过千年历史事业犹在的支持秘党的家族,而即使是这些旧贵族势衰,军事化普及的执行也轮不到昂热。职位和荣誉本该属梅涅克·卡塞尔,他是绝世屠龙高手,也是天生的领袖。
室利的学生克里希纳摇了摇面前的铜铃:“下一个议题究竟是什么?”
老人亦看出来事情的不对劲了,提出昂热的疑问,能惊动这个和其称号一样冷酷无情的贝奥武甫的,当真是怪物了吧。
另一个老人咳嗽几声回答:“先解决目前有的事吧,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亏这印度人飙出句汉语典故。
于是,乔治王子微笑着将信纸交给校长,昂热和其他人不约而同地撕掉封线,《关于对“A”级执行部成员埃里克·加图索的处罚通告》,他阅读着其中数落的那些劣迹斑斑的行径,还是在他眼皮底下野蛮乱权,不满他的人有借口是居之不疑了,他难以置信,心内只觉郁闷难当。“该死,他弟弟简直是胡闹!”
“哥俩一个理论专家,一个擅权管理,天生一对啊。”少女解释,“从我们收集的资料看来,过去的一年里,学院巨额开销,本应供给《所罗门之匙》和炼金术研究的金钱基本用于名目繁多的活动,譬如说是格斗演练,学校每年花费大量炼金材料却没有如科技发展的今天做实事,而是制作仅有麻醉作用的弗里嘉子弹,在格斗日战斗,到了夜晚又纵欲狂欢,举行各种香槟舞会。”
“像极了英灵殿,呵呵。”克里希纳兴趣索然地说。
咳嗽老人点点头,看着昂热,好像要把他吃掉似的:“昂热,你的职业生涯貌似有一半不合格啊。”
“又不是我履历糟糕,这是加图索的问题,超过一年时间都是最高级做的决定,我只有照办的份儿呐,你们说是我能管的吗,”昂热耸耸肩膀,开始甩锅,“当然了,我的管理权确实非常低微。”
乔治听出他言外之意,略过。“总有需要你出面的时候,昂热,‘永夜计划’有新进展,我们的专员在俄罗斯探测到奇怪的白昼现象,我校与史密松天体物理台合作怎样?”
“我记得你的日程安排好像没有到马萨诸塞州。”少女提出。
昂热挠了挠蓬松的灰发:“说实话那会儿支线工程整修,在试运营,我开车去的啦。”
“敢问这归谁负责,校长,任由他胡来么,埃里克在学院的人气原本就很高,还有一个拥趸的粉丝社团,叫‘卡塔尼亚队’,卡塔尼亚队的人认为他和奥丁众神之王一样,文武双全懂权术打架能力首屈一指,相信只有他才能带领这些角斗士们。终结龙族,完成连卡塞尔都不曾做到的功业。”
昂热低下了头。
“主要还是执行部,”乔治王子叹道,“就拿这次的逮捕来说,他们一收到情报,傻子似的带着装备部武器招摇过市,像横行霸道的西部匪徒,毫无战略部署,竟然还想在游轮上开打,那可是载着三千余人的船,我大英吉利帝国的船……”
“国倒是有。”老人表示,别的或许就没几个了,昂热默默补充他的话。
克里希纳看着少女,摇了摇铃铛问道:“这次的善后如何?”
“善后?”少女仿佛听到天大的玩笑,“算了吧,先生,你我都很清楚能维持管理已经是万幸了,少愣说一切为了我们伟大的事业这种屁话,目的谁都知道,想必加图索家会很乐意支援,黑道老手对些钱不算在意,反正都超支一百多万金币了。”
昂热没有说话。
“珊莎,此刻除各家族捐助,还向荷兰的阿姆斯特丹股票交易所、布里斯托尔商行借过款,我们和赴南洋的商贾交涉,买卖伊朗藏红花、中国瓷器和丝绸回欧洲,赚取利润。现在的市场香子兰价格提高,学院买入了四十万美元的准备金,抛得困难,甩手掌柜也不好当啊。”乔治回答。
“梅涅克·卡塞尔留下了的物资有兵马俑的规模,狮心会成员也有堆积如山的财宝贡献出来,学院怎会让它沦落到这步田地。”昂热喃喃。
少女叹气:“卡塞尔成立才两年,有变故正常,怎料院系主任和教授们会这样去挥霍呢。”
“要是邓肯·夏洛,肯定能让他们节制点的,”昂热忿忿地说,“他很像他父亲。”
克里弗纳手捻佛珠,摇摇他那颗光头。“可惜天妒英才。”
“剩下的那个‘哥哥’你也知道,木讷老学究一个。”乔治·阿尔伯特补充。
“我会跟斯蒂芬公爵谈谈,”昂热保证道,“不是把埃里克遣送回来这样简单。”
“我们先等候消息,下一个议题改天再议。”昂热说,语气有点难听,但却是必要手段,平常校长一家独大的时候尚且有人作祟,威信扩散的快消散地也快,他已经尝到苦头了。“诸位,请原谅我,今天实在身体抱恙。”他暗暗和乔治交换眼神,突然站起身,校董们只好跟着照办,昂热点头,微鞠躬,离开。
昂热穿行于露天回廊,远山传来奥罗拉涓涓细流的声音,流水汇入密歇根湖。抓捕的实际情况不容乐观。自从在长岛的争端发生之后,通用电气公司与驻纽约的专员剑拔弩张,对方还有超级混血种坐镇,只因为比赛的原因才勉强控制局面。埃里克·加图索隐蔽躲藏,据说连坐落蒙托克的别墅都正挂着贱卖了。
那天他下船回头看路麟城的脸,觉得心中怒火升起,旅途出师不利。乔薇尼责备路麟城轻易收下别人的东西引来杀身之祸,她父亲则一直开劝她。路麟城在战斗后陷入低迷,仿佛是第一次产生灵视被冲击到的样子,希尔伯特·让·昂热连续几次游离那个受大雨和爆炸冲刷的庄园,天空阴翳。
他走进一栋仿中世纪的山冈-城廓古堡,下午的阳光照射在地板上,透着淡黄色的光晕,青翠的柏树从墙壁露出枝头。一辆灰色凯迪拉克停在吊桥,护城河是一泓黑冷池水。
主塔楼门口,一顶乔治的高礼帽挂于大理柱,随风摆动着。昂热愣了会,脱掉自己的大衣套住凸起的圆石,以四个角落的柱子为例他向东南边迈步。
乔治在外墙防御塔楼的位置,招了招手,昂热一言不发地跟着他,两人开始攀爬一道蜿蜒的阶梯,再沿着荒废的回廊行走。这里全是灰尘,布满蛛网,唯一有点亮色的是玫瑰色的窗帘在过道上摆动。“这么小心翼翼,你现在真是个王位继承人了。”昂热揶揄道。
“谢谢夸奖,昂热,其实我知道你讨厌我,在你眼里我不如我哥。”乔治语调哀伤,“校长,至少你该学会暂且放下成见,不是所有做弟弟的就是坏蛋的……”
昂热不知道他是在说自己,还是埃里克,还是弗里德里希。
“快点脚程,让斯蒂芬告诉你,别等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