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颇感烦躁的是点名要人的主是梁太后,宋夏交战僵持了两个多月,比他想象的要久,娘娘没有耐心,索性下来回到朝廷,因为这里又出现了棘手的问题,她发现捅窟窿的是他。
这条龙歇斯底里,裙摆随怒吼而震荡,丝毫没有国后威仪,她此前在河道与宋交战,她本身就是个旱鸭子,极其怕水,部下更非江东水师之流。
“看看,我们真是很快再见了,昂热校长。”
校长?不,梅涅克·卡塞尔才是卡塞尔学院的校长,“即使是母后,闯进别人办公地,也有所不妥罢。”
“是,那敢问闯进别人的世界为何罪行呢?”
我对不起你,刘长治,行了吧。昂热默默腹诽。
她看穿她心理。“你该道歉的可不是他,你这白痴的人——家伙!而且我还搞不明白你竟敢把韩竹子放回去,他乃是敌军最优秀的将领!”
韩竹子,哼,上钓了嘛,龙族果然是不善阴谋的玩意儿,政治斗争指数为零。“被夏军逮捕的将领,一个只会偷袭的家伙,何足挂齿呀?”
“此尼伯龙根和其他位面不同,你把它想得太简单了,昂热校长,”皇后娘娘非常不高兴,“这个世界改变过去者不多,可若,历史有异,后果绝非你我所能承担。”
“是吗?”昂热让自己的声音大了些。
“你不愿相信,诚然。但我有充足理由,”梁太后抬头,“韩竹子是宋国的希望,而今辽宋夏三国鼎立的局面已经被彻底打破,它们的结局我相信你会是有数的。”
昂热怀疑地看她,“确定?”
“确定,”梁太后坚持,“我必须撤销这项决定。”
于是昂热回答:“我会的。”接下来,对于告密者,我还会作出制裁。
他起身走向门外,塔楼很高,昂热一路向下。门外有一队表情肃穆而动作整齐划一的士兵队伍走过,在两个雕刻威武的石狮子之间,国相的宫府还有人站岗,预示着忠臣尚在,梁氏的地方被她给关上了,她没想让他了解得太多。
昂热快步上前。
“我说,你要做什么?”熟悉的声音在昂热脑后响起。
他反问:“路明非,你不是最应该知道吗,猜啊?”
“这话问错了啦,其实要我说,你才是什么都最应该知道的人,”周公非常唬烂道,“梁乙埋这人基本上没啥主见,全听他姐的,否则这次为何要求李秉常复位的呼声这么大,这样的废物自有天收。”
“废物总活的比天才久。”昂热的目光始终不移国相府的人流。
昂热瞥眼,天空由漆黑如碳,没有星星点缀,现在时间已是夜晚,打扰您睡觉了,大人。他想。
他递给两名守卫眼色,当然手里的物事也一点不少的递去,他们飞速交换下眼色,便和昂热用西夏语嚷嚷,声音极力克制,最后负责的头领摇晃着他的银枪,枪杆子在皎洁的月光下变了变颜色。
“忠诚堪忧啊。”周公路明非在旁边哀叹,他们自然看不到他,在他的领域里混血种以外的人均是灰蒙蒙一片。
随着声轻响,梁乙埋从满桌的书稿上抬了抬头,没有在意。
继续的窸窸窣窣,然而,他们很快停止,国相直接恼怒站立,同时一声暴响,木门碎裂。
“谁?”国相厉声,模糊的影子从他视线闪过,梁乙埋就愣住了,但还没忘用身体挡身后的人。
“你走。”昂热告诉她。
女人边点头边抓起衣服飞快跑了。
国相发出单音节,意味要说话,昂热甩开了他。
“大…大人,这是这么回事?”他缓了好大口气才说完整句话。
“没发生什么,骨肉一家亲,永远不分离嘛,韩竹子重要哇!但你口口声声说要替我保密不告诉你姐,你可倒好嘞!”
“大人,我,我。”
“你,你,”昂热接他话,“你想说你不是叛徒吗?”
“谁都有阴险的一面,国相,这纯属废话,”昂热说,“你跟你姐是从开始就干活吧?”
“是,是,”这下他承认,“很多决策都是她出的,我仅是照办而已。”
“你了解她吗?”
“不明白你的意思,我们素来是一家人呐?”梁乙埋反问。
这可不一定,昂热想,你们种族都不能说一样,昂热不告诉他这些。
“只有一事能证明,不过,你能做到吗?”
梁国相每句话都是答应,可昂热显然没相信,他边挟持对方,边让梁乙埋一个个搜太后经常出没的地方,和当初梁氏与李谅祚联姻的结盟细节和物事。
于是,梁乙埋翻出档案给昂热,又带他去梁太后经常去的花园、后宫太后寝室、宫中垂帘等,彼时,夜深人静。
他们最后来到偏殿,硕大的空间只有他们两人,不免会有些害怕,昂热能感到国相微微的战栗。突然,他闻到一股香味,烟的味道,这是只有皇帝才用得起的奇楠香,所谓“一片千金”说的就是此宝,昂热想起他们进来时头顶的牌匾,这是炼丹的宫殿。
“梁氏总在这里修仙。”
“是,”国相说,“她说每次她心情不顺都会来此,不让任何人进来。”
“现在同样,”昂热毫不客气,龙族和中国传说的神仙鬼怪,似乎有种千丝万缕的关系,“你可以出去了。”
“好的。”国相隐入黑暗。昂热继续等待,不一会儿,李嘉图就出来了。
一阵老旧的吱吖声,宫殿门开,担忧的昂热甚至以为这会惊动士卒,结果环境还是没有一丝的变化。
越往里走,焚烧香料的气息就越来越浓,昂热惊讶地发现这里竟是他的老师“掘墓人”甘贝特的发现:侯爵补充了秘党里关于《冰海残卷》的记载,即圣堂之路,灵物或者容器居中,两侧分别有四十四座蛇脸人雕塑,此外是极高的穹顶。甘贝特说倘若预计没错,全世界共有三条一模一样的、如此的神道。
周围一片寂静,空气中还残留有其他的怪味道,但昂热嗅不出来。
“是龙诞香。”李嘉图告诉他。
“什么?”昂热懵了。
“龙诞香,”周公重复,“就是鲸鱼的屎。”
“我去,你说的好恶心啊。”昂热皱眉,几欲干呕。
李嘉图遂解释,“唉,就是抹香鲸吃了刺激性难消化的东西后,会以特殊的方式化为分泌物再排除体外去,在海中飘好久好久,从腥臭到变香,这东西还有极高的药用价值。”
果然,黑暗中矗立着一方柜,里面陈放了白色的圆形物质,散发着淡淡的香气,附近的墙壁旁是盏长信宫灯,照亮某些雕刻品的脸,反射银光。
昂热打了个寒颤,直起身来,快速地离开。
可没多久,他更紧张了。
木板地是淋漓的鲜血,血液缓缓流动,像条红色的长河,水流最终在燃火的丹炉旁汇聚成海,昂热不敢想象这么多的出血量是多少人的悲剧,然而这样了,他却丝毫没有闻到血腥味。
他突然一阵激动,昂热转过身,灿烂金黄的黄金瞳亮起。
空无一人。
“怎么回事?”
“只能说你来晚了,昂热,”周公指示他,“屠杀早就结束了。”
顺着李嘉图的目光,昂热的亚特坎长刀才稍微回鞘,他小跑过去,这个场景几乎是漆黑,仅有他们是彩色,他翻开具尸体,血腥刺鼻。
韩竹子。
昂热蹲在这个尸体一侧,默默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阿门…”韩竹子和另外两具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骸并排在一起,手臂黑印。尽管李嘉图的话音告诉了他韩竹子本就是赴死之人,可昂热的心脏仿佛更小而更空了。
他这才发现李嘉图穿了见不合时宜的黑西装,在昏暗的灯光下他差点看不出来。
“你穿成这样可真捣鬼。”昂热想撇撇嘴,可是他难做这个动作。
“没办法,有句话说得好呐,每个成年男人的衣橱里的要有两套西装,一件婚礼,一件葬礼。”
“你还是成年男人。”这回昂热是真鄙夷了。
“我既替你造梦,说明我是比你厉害的人,厉害者易快死也易快活,就目前看来呢我比你会日子好,你再老都老不过我的。”
“好吧,阅历丰富的成熟男,”昂热不耐烦,“你能照明吗,看看这炼丹炉上的东西认不认识?”
大殿忽然敞亮,昂热甚至隐约可以听到阵阵雷鸣,他笑了一笑,但只是继续研究。炼丹炉上面布满了铭文,且刻在不规则的圆上,这让他看得有很大难度。
昂热索性问他。“看出什么了。”
让昂热没想到的是李嘉图亦在久久思索着,按说他应该无所不知?
“这些字符是拉丁文。”他说。
这他自然知道,他在剑桥大学圣三一学院的时候就有专修的拉丁文。虽说到现在20世纪初叶为罗马主教的公用语言,但在全世界范围内,已经没多少人说这门语言了,远不如欧洲中世纪时的兴盛,当年通行的神秘主义瑰宝就是以拉丁文写就的黑魔法羊皮书,而黑魔法实际上为龙族文明的误解。
“Errare humanum est.”昂热念着,“我们被耍了。”
“那是你,关我何事,在这样的朝代里出现这种语言是用来提示你的。”
昂热急促地说:“古谚语,它的意思为:犯错是人类的本性。”
对此,男孩的表情五味杂陈,有嘲弄,有玩味,还有不屑,“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骄傲自大,”他抬头,“它把盖子开了,说明里面有蹊跷。”
昂热踮脚,伸手在其中摸索,指尖碰到些粉末状的东西,他摩擦一下,闻了闻:“矿物颜料,”他迟疑,接着把接着抓出幅帛画。
男孩发出的光更亮了点,头百无聊赖地转着。“哟,没想到你竟然玩起招魂。”
昂热摊开两米长的画作,此物上宽下窄,是典型的用于丧葬悬挂旌幡,内容严格地分成天界、人间、地下。置高的是扶桑树顶的异鸟,八个小太阳围绕葱郁的树叶,中央者人面蛇身,背景系外突七棱角的红日光芒,每处凸起皆造型有怪,但全部扭曲而锋利。
昂热发愣良久,直到他看见有个漆黑浮物出现在人首兽身的前面,某种错觉冲击了他:那些棱角好像强行融到其体内,朱砂和石青堆叠,天空则属墨兼白粉铺陈,共同描绘出神秘、壮丽的世界。
他思考李嘉图的情绪。“招魂跟这有什么关系?”
“帛画是楚文化重要的艺术,兴自春秋战国,至汉朝衰落,它的题材主要是以灵魂升天、画主生活、养生之道有关。”男孩解释,“往昔的楚国为春秋五霸、战国七雄之一,但因昏庸的楚怀王执政,楚国危殆,在爱国诗人屈原的追念下就有了诗篇《招魂》,帛画是它的习俗产物。”
昂热缓缓道:“龙族是无限强大的生物,它们通过茧化流离世间,死亡即是新生。”
“龙族以战争为主轴,它们还有追怀意义的诉求,譬如龙皇尼德霍格的擎天铜柱,不仅是白王的处决地,上面还记录了黑王漫长的战史。”
“怀王虽庸,但在秦前仍没有丢弃气节,楚人同情悲恸,梁太后有着旧日一样的思绪。”
“这大概是她想说的了。”男孩慢悠悠地说。
随着他的光芒,昂热的视线转到李嘉图开的其他画作上,而仅此张是有提笔的,隶书整齐,昂热口齿轻启:
“臣,李熊自孝武皇后脉,助帝公孙武威,龙兴于成,使火德复燃,天讨逆贼,汉室重光。”
“这段《冰海残卷》中有佐证,王莽篡汉时,李熊得到四川军阀公孙述的信任并捧公孙述称帝,而我们知道龙族列王中,青铜与火之王诺顿带着弟弟离开北欧去往中国,哥哥化名为李熊支持公孙述的事业。”
“你知道原因吗?”
“不知道,”昂热皱眉,“但我觉得他们一系列行动都有明确目的,龙族本该是觉醒后咆哮世间的。”
李嘉图耸了耸肩。“要记忆罢。”
“是,是要的,”昂热忽然指了指画上的异样,在隶书的旁边有补充的字迹,看笔墨应是新近涂,阅读完毕,他难得有了疏解:
“蛰伏十二年,命运终难变,此于我祖上、真正伟大的陛下尼德霍格,有违之尊名,父有其威形而却再如弃族般卑微!
“吾实未解,吾当君临世界。”
昂热沉默半晌,他看看男孩,经阴影下的表情,确认了答案。
次代种,青铜与火之王后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