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德叫他时，天转变成淤紫色，万里无云，彻底地沉下去。
孩子轻轻敲门，以至开始他还没有发现，直到几声嗫嚅。昂热听到请求便起身开门，随着阵短暂的咯吱，他看见主人的娃又化为了博恩斯，酒吧老板拿着盆子，里面放有毛巾。“让开点，昂热，”他踩着拖鞋说，“人家一大老小五六号等着洗，我就擦个身的事，跟你挤挤。”
厕所上空传出婴儿般的怪叫，“好吧，”昂热侧对着其说，“我给你挪下位置。”他边用脚推脸盆，边连带凳子靠向左面。
“这些猫头鹰真他妈的烦，”艾德·博恩斯咒骂，“天晓得加特恩们究竟如何忍受的。”
“它能捕食田鼠和虫类，还是个活监控，某种程度上，保护着这里。”昂热微笑。
艾德走进，“噢，夜行者视力是不差，嗅觉倒显然失灵啦，”博恩斯忙摆手道，“咋的了，不会吃不惯吧？”他的鼻梁紧皱，手拉活动窗，待风来。
糟糠，昂热沉默，虽然受人款待如此觉得并不合适，但博恩斯仍故作无事吃得开心，其向来在饮食起居上有苛刻要求。昂热看着冲净的坑位，从中飘来股难闻的味道。“我消受不下，”他苦笑着说，“特别是那果派。”
老板呻吟着把脚放进水里，“已经算可以啦，我天，很多人都愿意的，你适应不来能理解，”他嘿嘿直笑，“起码比德国菜好。猪肘配酸菜土豆终究还是猪肘子配酸菜土豆呐！”
“嗯，将来一定要让我的学生往死里吃。”
昂热告诉好友，无论怎么变，卡塞尔永远是学院的首席校董，很多德裔的年轻追随者也同意此，于是两年前初成的学院风格就是德式的，这其中自然包括菜品。但规矩还是只在新生会里品味它，毕竟人们都来自五湖四海，还得凭个人喜好定。
艾德·博恩斯挠挠头。“难为你在闭塞刺鼻的环境里聊这些起我胃口，但抱歉，这里太奇怪，”他的语气绵里藏针，“老兄，”他抬抬眼睛，示意面前的坑位，“淡很多啦，洗脚而已，为什么还关上门呢？”
昂热一言不发撸起袖子，手臂还有点湿，被水连刷后仍有浅色的血迹，但比之更恐怖的是伤口——连接着胳膊和手掌的地方漆黑成块，像是龙鳞，周围则确暴出几片鳞，有的还藏在血管的附近，哪里都抹不掉的红颗粒。
他刚张口昂热便先打断他。“别问无谓的，忘了什么时候，也许根本就没有…我毫无预感，除了刚才，我不知道的，你也不会知道。”
“那你太小看我了，我好歹是个情报总管。”艾德·博恩斯低吼道，瞪着昂热喘着气，他擦干自己的手，再抓住其，细细端详番，“这种程度的伤害不亚于‘君焰’，绝不是跌打药酒能补救的。太阳就听着够热了。”
“当然…”昂热迟疑道，炙热猛烈烧灼起来，我也很热…体内仿佛有无形的风将焰似的血呼向全身，他得转移注意力：
“有些研究生说，青铜与火之王引导地底岩浆为自己铸造寝宫，又不满足于此，于是他像直面黑暗中火雨的少年伊卡洛斯一样挥击太阳，学会的能力如日月运转。瞬间天地炎光、瞬间天地森冷，烛九阴的形态，即‘烛龙’。”
“好了，你作为一个伤者，我不是令你给我普及神话知识的，我要你懂现实。”艾德放开昂热，“折反射望远镜和尼古拉·特斯拉的兴趣实验宣布，太阳表面最可怕的地方在其黑子上，也许路麟城没多大问题，我不清楚这是否是种幸运。”
昂热沉吟下，回答艾德：“这印记除它本身，没什么异样，只是我这里的血液很躁动，偶尔像烧开的水，”他犹豫会儿，看博恩斯，“倘若稍剧烈，会有深色的碎屑。”
“和当年一模一样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
“对吧，你还记得细节。”
“我永远不会遗忘。”昂热虽琢磨着，但脱口而出，他开始意识到如今的现状都是当年历史经过的步伐。
玩笑般的偷袭、军事化的突击…烈焰下的烙印…武器斗、歼灭战。
及他们将行或未行之事，真不愿承认，可所有这些就通过那件往昔旧事联系一起，仿佛有人故意窃来命运三女神的编织线缠绕成团，扔给昂热由他抽丝剥茧。
这非算难，他很早起便学习着顺藤摸瓜的本领。
——烈焰印。
他行走在废墟间，爆炸引发的冲击波给他开了个圆圈，雕像、假山、注水铜兽…那些精美的庄园物事夹杂在冒烟的废土里，凸起露出的一角染上灰，其间，火星隐隐。木材全烧起来，别墅外的铁栏融化，昂热迈步走过诸神所创造的道路，刚才他的上空，挂门牌的大理石呻吟几声再让地面发出沉闷的痛嚎。
整个别墅却依旧无恙，周遭的草木安然，昂热佝偻的身子挺了挺，模糊的视线忽然清晰了，快速揉眼，他彳亍会儿开始跑。空气太吵闹，对对对，他见到，见到他们互相拥抱宣布胜利啦，可他自己昏倒了，并未帮到什么，他要琢磨着得怎么道歉赎罪呢。丝毫没有察觉身后几个跑步的白大褂的高喊。
一个男人过来，昂热熟视无睹地目视前方，浓浓烟雾腾涌翻滚，简直要把蓝天染黑。人们往来奔走，“昂热！”
有人喊叫。“回来，昂热。”
他们互相拥抱。
昂热想，但并非朋友，他们认为对方的朋友是死亡。梅涅克·卡塞尔爵士双手擎剑，赤身裸体，高大伫立在水池前。他结满蓝白的晶体，从头到脚，其气混着烟蒸腾，尽被尘屑污染，只有他的武器——亚特坎长刀浸入黑血，昂热好奇这场波及数十里的言灵竟没有把它毁灭。
“世界原来是这样的啊。”
当昂热伸手触碰时又一个男人来到他旁边：
“你的医生在等你。”
“莫德勒死了。”
“慕尼黑人，”男人纠正，“你知道，你的命等不了的。”
“呵呵。”昂热蹲下身沉吟起来。
“看来真像人们所说呐，自负的披着英国脸皮的法兰克佬。我还是得说逝者已矣，里昂可没啥耐性。”
昂热没理睬，继续呢喃着，他哼唱的是首悼亡诗，男人也不说话了，在这暗如深夜的清晨里，婉转的咏叹调久久回荡。他的大衣被风吹起，露出里面的内衬病号服，寒冷凛冽。“是，我没了那怎么成，卡塞尔庄园无人生还，太难听了啊，”结束了，昂热说，“你是他新雇的管家吧，叫什么名？”
“艾德·博恩斯。”管家回答。
“姓氏奇怪，你也没烧伤。”
“未来得及给大人帮助，我感到抱歉和遗憾，当时爵士派了家丁们去找我们，他从中挑了资历一般的我担任，可我自忖能力小，仅能看小产业的。”艾德挠头，“最后还是他给我的鼓励和金钱打动了我，而我，连被烧死的荣誉都没有。”
“那就好好珍惜它吧，Burns。”
“定会的，大人。”
“别这么叫，你旧主才是爵士，我不是大人。”我是孤儿。看着漫天飞舞的晶片，昂热缓缓地挺直腰板，他转过头，这才看见艾德·博恩斯真容。“我能够相信你吗？我可以的。”
管家耸耸肩。“一般要这么问的都不足以为真，”他乐道，“就一个侥幸活命的人而言，说什么都容易答应。”
昂热挤出笑容。
“你和梅涅克·卡塞尔的关系将继续保持，直到协议解除为止，以后我得不定期来，你需要把卡塞尔庄园内打点好，外面尽力保持原样，和这里。”他示意，“条件可以接受么？”
“我又如何？”管家反问。
“这点请你放心，你自有可观的报酬。”
“我该相信一个病人的大话。”艾德·博恩斯咋舌。
“你该相信一个校长的承诺，”昂热回应，“你知道，麦考尔亦会对此开心的。”他语带威胁。“总之照我说的办就对了。”
艾德停顿良久。“恕我冒昧——”
昂热打断。“你我本同族，何须谈冒昧，他要，你是因为你的能力。”
“是，”博恩斯承认，“卡塞尔伯爵看重我的言灵，血系结罗。”
他看重了监视器，众所周知血系结罗能力者对龙族血统极为敏感，找艾德来，他要注意某个东西——人或物的判定太武断。
不是巧合。梅涅克其实早发现不对了！
昂热心里咯噔一下，转身跑开。
“……”
破裂的路面在软绵的步伐下发出欲裂的声音，好像有人敲着他的膝盖驱赶他，它叫恐惧。昂热气喘吁吁。尸堆浮现了，他红了眼，塌落的屋顶几乎把他们掩盖，几个刺目的残肢夹于断壁和泥土的缝隙间，一个人——他的某个老友插在中央的青铜喷泉上，面目全非。
他忽然虚脱，趴倒在地，昂热看得更清楚了。以至艾德·博恩斯追上他将他扶起的时候，他还愣着。他们合力挖出所有尸骸，尸体皆爆出鳞片，在带血的四肢上甚是狰狞，黑斑深不可测。
“从昨天半夜醒来起你和那慕尼黑人就一直安慰我，其实你们明白这没有必要对不对，”他低头，“你们赶来时怎样？”
“是爆炸吸引了我们，”艾德·博恩斯说，“初步判断是……伯爵释放了言灵…燃烧了自己和龙王同归于尽。”
“不，不，没那么简单。你还记得我说的吧博恩斯。”
“我随时恭候审判。”管家表示。
“伯爵有向你透露他？”
“卡塞尔不会跟我说这些的，一般混血种不会轻易说，”他补充，“当然了，我这无多大用处的例外。”
“不必妄自菲薄，管家。”昂热安慰艾德，心内更多的则是疑惑，“我跟他是好友了，可他也没跟我谈过，很长时间里我甚至以为他没有言灵。”
博恩斯看着废墟。“结果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他告诉昂热，“但我们却想，单以他，造成不了这样范围的伤害，尽管他是我们的超级。很大可能这是两大言灵——或者说两大龙王对冲所导致的。”
李雾月，不知怎的，昂热下意识明晰对方的名字，莫德勒医生处理这个西夏贵族，坎贝特侯爵检验了银牌，此君乃宋朝某国宗室。他与李元昊……“什么，快说！”
管家带昂热到一处角落。
刚告诉完他，他除了艾德·博恩斯眼里的笃定，就什么也不清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