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6049300000009

第9章 唱新诗等等

近年来新诗的气象颇是黯淡。一年前我曾写《新诗》一文。上篇已刊在《一般》杂志上;在那里面,我叙述新诗的历史,并略说明暂时的冷落,未必即足制新诗的死命。下篇本定申说这后一层意见;但这要说到将来的事,而且近于立“保单”,未免使我为难。所以踌躇着,终于不曾下笔。

有一回和平伯谈及,他说从前诗词曲的递变,都是跟着通行的乐曲走的。如绝句的歌唱有了泛声,后人填以实字,便成为词,就是一例。先有乐曲的改变,然后才有诗(广义的)体的改变。至于王静安先生《人间词话》所说的“文体通行既久,染指遂多,自成习套。豪杰之士,故循而作他体”,还是第二因。平伯说将专写一书论此事。他又说新诗的冷落,没有乐曲的基础,怕是致命伤。若不从这方面着眼,这“冷落”许不是“暂时”的。

我想平伯的话不错。但我很奇怪,皮黄代昆曲而兴,为时已久,为什么不曾给诗体以新的影响?若说俚鄙之词,出于伶工之手,为文人所不屑道,那么,词曲的初期也正是一样,何以会成为文学的正体呢?我不能想出一个满意的解释;或者皮黄文句太单调而幼稚,一班文人想不到它们有新体诗的资格吧?据我所记得的,只有钱玄同先生,在从前的《新青年》里,似乎说起过皮黄戏的文学价值;但不久他似乎又取消了自己的意见。他可也没说皮黄可以成为新体诗。而从历史的例子所昭示的,皮黄及近百年一般通行的乐曲,确乎应成为新体诗;若它们真如我所猜,没有具备着这种资格,那么,文学史上便将留下一段可惜的空白了。

皮黄既与新体诗无干,因此论现在的新诗的,才都向歌谣里寻找它的源头。在近几年里,歌谣的研究,已“附庸蔚为大国”了。但歌谣的音乐太简单,词句也不免幼稚,拿它们做新诗的参考则可,拿它们做新诗的源头,或模范,我以为是不够的。说最初的诗就是歌谣,或说一切诗渊源于歌谣,是不错的。但初期的诗直接出于歌谣,后来的便各有所因,歌谣只是远祖罢了。至于现在的新诗,初时大部分出于词曲,《尝试集》是最显著的例子。以后的作者,则似乎受西洋影响的多。所谓西洋影响,内容方面是新的人生观和宇宙观,形式方面是自由诗体。这新的人生观和宇宙观,不幸不久就已用完,重新换上风花雪月,伤春悲秋那些老调;只剩自由诗体存留着。直到去年,闻一多、徐志摩诸先生刊行《诗镌》,才正式反对这自由诗体,而代以格律诗体,也是西洋货色。此外,翻译的日本的小诗,那洒脱的趣味与短小的诗形也给了不少的影响;但后来所存的,也只有形式了。所以新诗彻头彻尾受着外国的影响,与皮黄和歌谣同样是“风马牛不相及”。其后内容方面虽复归于老调,但也只是旧来诗、词、曲里的东西,与皮黄和歌谣仍然无关的。

新诗之没有乐曲的基础,已是显然。它是不是因此失了成立的根据?有人许要说,“是的”。但我想文学史的演进,到这一期,或者是呈着“突变”的状态吧。它留下的一段空白,也许要让新诗给填上。新诗即以形式论,无韵也好,有韵也好,自由体也好,格律体也好,总已给我们增出许多表现自己的方法。我们可以用它们表现旧来诗、词、曲所不能表现的,复杂的现代生活;我们更希望用它们去创造我们的新生活。所以新诗也许不能打倒旧来一切诗、词、曲,但它至少总该能占着与它们同等的地位:我直到现在是这样相信着的。可是,诗的乐曲的基础,到底不容忽略过去;因为从历史上说,从本质上说,诗与音乐的关系,实在太密切了。新诗若有了乐曲的基础,必易入人,必能普及,而它本身的艺术上,也必得着不少的修正和帮助。

有人说,新诗(无论无韵,有韵,自由体,格律体)不便吟诵,也是冷落之一因。这或者是的。为什么新诗不便吟诵?我想,或由于文句的组织,或由于韵的不协调,或由于不知如何吟诵,或竟由于不愿吟诵之成见(新诗不能吟诵,不足吟诵,或不必吟诵之成见)。因前两种缘故,才有人不顾胡适之先生“自然音节”说,而去试创新律,如田汉、陆志韦、徐志摩诸先生都是,平伯在诗的新律(《我们的七月》)一文中已述及。等到《诗镌》出版,这新律运动便有了一定的标准,而且想造成风气了。《诗镌》里颇有几篇文说明这种新律,但我觉朱湘先生《志摩的诗》一文(去年《小说月报》一月号)或者更具体些,虽然此文并非为解释新律而作。这时候有一件事令人注意,便是朱先生读诗会的提议;我可以说,这是从后两种缘故而来的。他在《诗镌》上写了一篇小文,说明读诗的重要,并定下日子与地方,请人去听他读自己的诗。届期他“临时回戏”,大家失望。但不久以后,我却听见他的诵读了。他是用旧戏里丑角的某种道白的调子(我说不清这种调子什么戏里有)读的;那是一种很爽脆的然而很短促的调子。他读了自己的两首诗,都用的这种调子。我想利用这种调子,或旧戏里,大鼓书里其他调子,倒都可行。只是一件,若仅用一种调子去读一切的新诗,怕总是不合式的。这读新诗的事,实甚重要;即使没有下文所要说的唱新诗那样重要,也能增进一般人诵读新诗的兴味,与旧来的“吟诵”不同的兴味,并改进新诗本身的艺术的。可惜后来虽还有人提及此事(见《现代评论》),而读诗会始终没有实现。自然,这也是一种艺术,不是人人能讨好的。

现在我要说唱新诗。将新诗谱为乐曲,并实地去唱,据我所知,直到目下,还只有赵元任先生一人。好几年前,他的《国语留声机片课本》中,便有了新诗的乐谱;我曾从那片子上,听过郑振铎先生《我是少年》一首诗。前年北来至今,又三次听到赵先生的自弹自唱,都是新诗。这三回的印象虽也还好,但似乎不像最近一次有特殊的力量。这回他在一个近千人的会场里,唱了两首新诗;弹琴的是另一个人。这或因他不用分心弹琴之故,或因乐曲之故,或因原诗之故:他唱的确乎是与往日不同。他唱的是刘半农先生的《教我如何不想他?》和徐志摩先生的《海韵》。唱第一首里“如何教我不想他”那叠句,他用了各不相同的调子;这样,每一叠句便能与其上各句的情韵密合无间了。唱第二首里写海涛的句子,他便用汹汹涌涌的声音,使人悚然动念;到了写黄昏的句子,他的声音却又平静下去,我们只觉悄悄地,如晚风吹在脸上。这两首诗,因了赵先生的一唱,在我们心里增加了某种价值,是无疑的。散会后,有人和我说,“赵先生这回唱,增进新诗的价值不少”,这是不错的。

我因此想到,我们得多有赵先生这样的人,得多有这样的乐谱与唱奏。这种新乐曲即使暂时不能像皮黄一般普及于民众,但普及于新生社会和知识阶级,是并不难的。那时新诗便有了音乐的基础;它的价值也便可渐渐确定,成为文学的正体了。但是单有诗篇的唱奏,我想还不够的;我们得有些白话的歌剧,好好地写下来,好好地演起来,那是更有力的影响,也容易普及些——或竟能很快地普及于一般民众,也未可知。说起白话的歌剧,我们极容易想起《葡萄仙子》;它已有了很大的势力,在小学校里和一部分知识阶级的观众里。我惭愧还没有读过这个剧本;但在北平曾一见它的上演,觉得确是很好。不过一个歌剧,决不能撑持我们的局面;况且《葡萄仙子》是儿童的歌剧,我们还得有我们自己的。这种歌剧的成功是可能的,《葡萄仙子》可以作证。

以上说的新诗的音乐化,实在是西洋音乐化(作曲的虽是中国人,但用的是西洋法子)。这是就实际情形立论;本来新诗大部分是西洋的影响,西洋音乐化,于它是很自然的。至于皮黄,本身虽不能成为新体诗,它的音乐,还有大鼓书的音乐(据我所知,大鼓书似有两种唱法,——其细微的派别我可不管,也说不出——像白云鹏,虽然是唱,实在可说是念白,与别人的不同。我上文论读诗可利用大鼓调,便是指此,写到这里,我想大鼓书的文句似比皮黄繁复,它的本身也许可以变成新体诗,与现在的新诗同去填文学史上那股空白,固不仅音调可供我们的利用而已),是不是可以用来唱新诗或新的白话歌剧,我还不能说;我希望有人试一试——若有成绩,就让这皮黄音乐化或大鼓书音乐化,与那西洋音乐化并行不悖,也是很好的。

1927年10月11日

同类推荐
  • 中华百年百篇经典散文

    中华百年百篇经典散文

    煮海为盐、披沙拣金,本书遴选的20世纪近百位顶尖作家的100篇散文精品,每一篇都堪称令人神醉的美文。那“析义理于精微之蕴,炼字句于毫发之间”的佳作,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20世纪中华散文创作的实绩,代表一个时代的水平。为了编选出真正传代的美文,为了使中华百年百篇“经典”散文名实相副,我们坚持自己的操守和良知。不选违心之作,趋炎附势、诘屈聱牙、故弄玄虚、孤芳自赏、无病呻吟的作品,在这本书中绝见不到踪影。增删五次,反复推敲之后,读者见到的是一个“唯美、唯趣、唯真”的中华百年散文选本。
  • 情书·名人·美文

    情书·名人·美文

    在北京《京报》上,女师大学生为“驱逐校长杨荫榆”而向当时的北洋政府请愿的消息刊登了出来。但“驱杨运动”的初步结果,却是,许广平等6人被校方开除,在开除令里许广平被斥为“害群之马”,从此就得了一个害马的绰号。在学校的布告里面,校方公布了这几个人表现怎么不好,并把表现不好的内容寄给六个家长。这样就很容易引起家长误解,认为自己的女儿怎么在学校里面不守规矩,不守纪律,不知出了什么事情。于是鲁迅就和几个老师联合起来写了一个声明。《情书·名人·美文》讲述了名人生平事迹和家庭婚恋。
  • 一位中统特工的回忆

    一位中统特工的回忆

    《一位中统特工的回忆》以第一手资料和当事人的亲身经历,纪录了鲜为人知的中统内幕和作者惊险曲折的潜逃故事,及其所知道的政治内幕,所了解的民国要人及所接触过的民间秘密社会和黑道青帮等等,是国民党中统最高级别官员在世的回忆录,内容丰富,文笔生动,读者可籍此书了解国民党统治的黑暗、腐败,同时也是研究中国近现代史的宝贵资料。
  • 所念人,所感事

    所念人,所感事

    我们真的要过很久很久,才能够明白,自己真正怀念的,到底是怎样的人,怎样的事。有时候,以为爱情可以填满人生的遗憾。然而,制造更多遗憾的却偏偏是爱情。有时候,回头看看身边的人和事儿,方能彻底理解生活,方能在旅途中长大。一个城市,几个男女,几段爱情故事,落幕!
  • 大风歌

    大风歌

    本书是作者的诗歌集,字里行间尽是作者洋溢的才华,抒发了作者的心声。
热门推荐
  • 历史中的阳谋与阴谋

    历史中的阳谋与阴谋

    本书通过剖析近代欧洲宫廷政治和江湖骗术,探讨中国古代历史权势与名利争斗,阐明只有深谙人性丛林的进退规则,洞悉他人的心灵弱点,才能够进退自如,将胜券牢牢握于掌中。
  • 医妃逆袭成凰

    医妃逆袭成凰

    传闻她克父、克母、克六亲。传闻说他杀伐太多,戾气太重,两门亲事新娘都暴毙于新婚之夜,是个克妻狂魔。而转眼间。克父女变成家门福星。克妻狂魔变成宠妻狂魔。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漫漫尽头

    漫漫尽头

    一部以一个章节一个小故事的短篇言情小说,新人写手。
  • 六道神魔变

    六道神魔变

    九州大陆,国号为商,各地妖魔云起,百姓民不聊生。常年生活在岳州的伊天仇一直以为,他会一辈子呆在伊家村,直到有一天。。。且看他如何在这乱世中,一步步迈向九天之上!
  • 异界之凌霜剑

    异界之凌霜剑

    一次深山游玩,杨凡误入生死棋洞中,偶习天意四象决与一剑隔世。而当杨凡拔取凌霜剑时,不料发生了诡异的事情,那凌霜剑发出刺耳的剑鸣声!声音震耳欲聋,当场杨凡就昏了过去。待杨凡再度醒来之时,发现自己已身处异界!手中拿着的也只是魔剑,而心剑不知所踪!为回到地球,杨凡决定在异界寻得心剑,重返地球。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摩力陀

    摩力陀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爱情故事。这是一个放羊娃的爱情故事。这是一个得到与失去的故事。爱使雪莲生,愿伴君永生!这只是一个故事。
  • 濮歌

    濮歌

    玩计谋,保小命,擒君心,上上策…………………………………………白暮兮她嫁人了。嫁进了当世第一权贵---永宁王府。嫁给了永宁王府二公子,一个温润如玉般的男子。可是,离开了白家,上了蓝家的花轿后,她却病了。总是隔段时间便忘记前一刻发生的事,怎么样都想不起来。就连新婚夜这么重要的事都毫无印象,脑中只剩一片空白。-------这下事情大条了。############################简介乱。。将就下咯
  • 龙诀鼎

    龙诀鼎

    龙、诀、鼎,是龙族三宝,代表着青龙刀,龙变诀,神龙鼎。这三宝在二十多年前相继遗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