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金戴银的龙家大奶奶不敲门悄么声息的从外面进来,几个丫头排列两边撩起棉帘子,她进门装作扑打着身上的雪花,冲着羡家人笑,满头满身的金银发出耀眼光芒几乎刺瞎了羡家人的眼。
“羡家奶奶回来了,咱们快十来年没见了,你看这话说的,第一面就是来我们借奴才……你看我说漏嘴了,现在民国了,不兴说奴仆,就说借下人吧,还连带着借走了我们家半顿晌午饭,你们羡家真是高看我们龙家了。”
羡家自打羡永修他爹开始,与龙家是生意上的往来,两家在这条胡同里住了两辈儿人了,多少知根知底,虽不是同乡,却比同乡走的更近,只是自打羡永修的爹过世,羡家老少回了老家,两家便疏远了。
羡家人理屈词穷,拿筷子堵着嘴,憋着嘴没法接话茬,巩步玉丢下筷子,拍了拍炕沿示意龙家大奶奶坐下,下人从外面笼火,一会儿屋里整张炕床都是热乎乎的,巩步玉让人挪开火炭炉,给龙大奶奶挪了条路,她用手理了理发髻,拿出丝帕擦了擦嘴角,说:“龙家大奶奶你说笑了,快来我这儿坐,暖和暖和,咱们两家打祖上住一个胡同起处的就好,虽说这么多年没走动来往,可耽搁不了我们两家的交情,我早就想去看看您,可这家里出了点岔子,孩子不争气弄的家不像家,连个看门的伙计都没有,更别说伺候我们吃住了,这才想到远亲不如近邻,有求到龙家,幸好大奶奶给了我们面子,借了下人给我们应急,替我们买了菜,不然这话说出去难听了。”
龙大奶奶欠身看了看饭桌,“一样不差,跟我们家中午饭吃的一样,早知这样就不如咱一块堆儿去我们家吃了,这两家分开做,显得生分了。”
她看了个仔细,坐在羡家夫妻两人中间,倒是不觉得别扭,羡永修羞臊的拿袖子遮住脸擦汗,稍微歇了歇气说:“龙掌柜的在家吗?我这就去拜见拜见。”
龙大奶奶拿手往她家方向一指,“在家呢,待会儿要吃饭了,你去了就陪他喝两盅。”
巩步玉伺候羡永修从炕上下来,换了身暗绿色棉袍,外罩了件新黄马褂,他嘱咐安诚,“咱从老家带的好烟叶给龙掌柜的拿几斤,虽说不上名贵,可这是一两黄金一两干料的好货,你去给我拿过来。”
“羡掌柜的直接过去就得,甭拿啥好货,我家老爷多年没见你了,想必也是稀罕你的不行,俩人聊着聊着说不定就到晚上了,快去吧,有我在这里陪着你夫人,我们俩的话不比你们爷们儿少。”龙大奶奶斜眼笑起来。
巩步玉送走了羡永修坐下来,问:“龙大奶奶这个年怎么过呀?”
“我们龙家往年进贡给宫里不少糖茶,宫里赏赐的吃喝用的东西能支应着过年,今年小皇帝虽然退位了,可仍旧没忘记给我们家赏赐,数量少了,却更精贵了,往年赏些宫里吃不了的干货,今年赏了十五斤象牙,你说好笑不好笑。”说完她自个儿乐的不行。
巩步玉捂着嘴笑,“以前咱们家虽说跟宫里的人没往来,但是支应过慈禧老佛爷不少银子,老佛爷打西边回来要修园子,还是直隶总督当的保人,借了银子最后给了个官做,说不小吧可也不大,在这北京城里活动,吃个好馆子恐怕都得排队。”
龙奶奶拍了拍肩膀,“哎,慈禧老佛爷去了,欠咱们的白花花银子带着归西了,留下个孤儿寡妇的守在宫里,还摆着老佛爷在时的谱,一天要吃几百道菜,不少都是从我们手里送进去的,早晚得被撵出宫去。”
龙掌柜听说街对面的羡当家的来了,走到门口迎接,“羡掌柜好久未见,中午的饭菜还顺口吗?”
羡永修急忙行了个礼,“龙爷您取笑了,我这儿才是正经的来讨口饭吃。”
龙掌柜略还了礼,“你也取笑我了,你家大业大,往年在京里铺面不少,现在回来了就是老朋友新见面,想着痛快看着高兴,有事快屋里说吧。”
羡永修跟着进来,等会儿两个颇有姿色的丫头递了茶,他拿出些黄金烟叶送上,“家乡薄礼不成敬意,请笑纳。”
龙掌柜的收了,坐下来问,“你知道刘家吗?早些年不肯跟大清官员勾结也就罢了,现在不肯跟民国那些自认皇帝老子的军阀合作,被查封的干干净净,在外做生意三教九流的什么没有,净想着与世无争,拔身世外,忍气吞声偏又孤傲自立,那些军阀不像大总统孙文好骗,在他们眼里不肯合作就是刁民奸商……”
羡永修脸色大变,“这是啥时候的事?”
“就是前两天的事,事还热乎着,你要去刘家看看,还能看见铺子里面点火冒烟儿。”
“我说这几天我的心突突直跳,路上听说晋商一些子人也是要独善其身,反而被卷进去不少,听说有的直接就架到菜市口给毙了。”
“这话有真有假,有的确实是犯了事,你们冀商有个独善其身的坏毛病,你可得给改了,再像你爹那样可吃不太开了,到了你这儿,咱们钱虽然撂给大清一点,但咱不也太平了几天不是。”
羡永修满面悔意,“冀人经商,专心做好自己的事,只求于己于民,无愧于心,父母爹娘犹是如此,我爹不肯掏钱,是生了两天气,可不是因为那事病死的,龙掌柜的取笑了。”
龙掌柜的捧起烟袋,一口一口嘬,不时喷出一口浓雾,“吃一堑长一智的道理都懂,我现在替刘家着急呢,这事都托到我这儿来了,可我跟民国台上的那些军人搭不上。”
俩老熟人说话到正晌午,吃了午饭,靠在西洋床榻东西睡了一会儿,床榻下笼着木炭火,一点都不冷。
羡永修甚至做了个美梦,梦见俩美人从天而降,一左一右把自己夹在当中,暖和和的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