羡永修跪了小半个时辰,冻出了鼻涕,腿脚酸疼难忍,嘴里嘟囔,“子孙不孝,该哭的我哭了,该跪的也跪了,不孝子孙永修眼瞅着奔七十的人了,列祖列宗在上,保佑子孙吧。”
他自己替自己圆好话,巩步玉走过来把他搀扶起来。
没等他俩人站稳,听见一声断喝:“胤杰你个兔崽子,竟然趁我们不在家,嫖宿男伶戏子。”
叫骂的是羡安诚,说话间,从厢房被子里扔出一个十八九岁白脸男人,浑身瘦骨伶仃,上身穿着白布内衬,敞着怀,披着女人的绸子棉袄,下身穿一条黑绒裤,裤带还未扎上,光着一只脚,另一只脚上穿着棉鞋。戏子红才生被扔在院子里,一句话不说,只冷的双唇打颤,两只白皙的嫩手撑着身子,双腿蜷缩着,不时拿眼神向上瞅着发怒的羡安诚。
男戏子冷的抖成一团,羡胤杰从一旁走过来,脱下自己穿的羊皮袄给他披上,双膝跪地,“叔,这事是我做下的,我认,当初我就是见他在台上被人欺负可怜,我才对他好的,我俩的事我就不辩解了,少东家任凭你处置发落。”说完挺直了上身,一脸严肃的任凭主子发落。
眼瞅着过年,羡胤杰遣散了其他五、六个守家院的伙计,这两天只剩下小戏子和他二人过年,不想老爷和少爷突然回来了,小戏子不敢出声在被窝里缩着,仅仅是打了两个喷嚏,就被少东家闯进来掀了被子扔出去。
羡安城见伙计一脸不知悔改的样,心中气愤,从墙上摘下一根藤条狠狠打了胤杰几下,小戏子想上前争辩,不想被打着了胳膊,疼的呲牙咧嘴惨叫出声,羡安诚扔下藤条,对着小戏子说:“哪儿来的滚哪里去,我们羡家不是藏污纳垢的地儿。”
男伶站起身,拿手抚摸着细嫩的胳膊,柔弱的身子像是要随时跌倒,他看了跪在地上的羡胤杰几眼,眼中喷火,像是在说他是薄情无义郎,慑于东家的淫威,置他于一旁让人羞辱而不顾,竟然面无表情,一句贴心的话都不肯说。
羡安诚从胤杰屋内找出另一只棉鞋,扔在戏子跟前,戏子光着脚穿上棉鞋,胡乱扣上衣裳扣子,模样显得楚楚可怜。
其实羡胤杰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几次想要爬起来,但是一看见老爷鹰一样的眼神,顿时就没了底气,按辈分排,他该叫羡永修叔爷,而羡安诚的辈分是小叔,他不怕眼前这个小叔,但是对羡永修这个叔爷却是惧怕的很。
羡安诚看着往外走的戏子,骂了句:“胆大包天,往后再看见你勾引胤杰,我就割了他的那话儿,让给他进宫当太监去……民国没太监,我就送他去麻子斜街当屁股猴爷儿。”
戏子听见了,想了想觉得不那么恨胤杰了,到了大门边转头一看羡胤杰,反而觉得他长得比以前更俊了,戏子红英生略微停顿拉开大门走出去,走出去两步,想了想,返身回来把油漆大门又给对上。
羡永修坐在椅子上突然乐了,他说:“胤杰,你小子艳福不浅,你叔爷我呢原先带你来,就是看你小子机灵,长得不差,不给咱老家人丢脸,一转眼你都二十好几的人了,一直跟着我们在京城里忙活,都没空给你说个媳妇儿,这么着吧,你去把几个伙计先叫回来,等他们回来了,咱们好好吃一顿,咱这北京城怕是待不了几天了。”
羡胤杰站起身说:“叔爷,这事我确实办的不地道,我不是个东西,你咋惩罚我都行,那戏子可怜着,可着京城没人疼,我才接他来住几天过个年,要打要骂,咱们别难为人家……”羡安诚不等他说完,在他背后飞起一脚,把羡胤杰踢飞在雪地里,不等他爬起来,上前骂他:“你小子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事办岔了就是办岔了,你不求咱饶了你,反而替戏子求情,你马上给我滚,我不要你待在我家里脏了我的地儿,马上赶去跟臭戏子滚马路犊子。”
羡胤杰的脸被破碎的花盆割伤,鲜血顺着往下淌,他拿手摸了一把,糊的满脸是血,一字一句的说:“既然少东家不留,我就不呆了,我和你们说的戏子还就好上了,我们要好一辈子。”
羡胤杰说走就往外走,羡安诚突然拦住他,“别看现在民国了,老规矩还是要守,你不仁别怪我这当叔的不义,你在我羡家干见不得人的勾当,我就让你长长记性,出去以后再没你这姓羡的……“,说完抡起一棍子结结实实打在羡胤杰的大腿上,只听“啪嚓”声响,棍子已经断成两截,羡胤杰一条腿跪倒在地,鲜血殷红了裤子。
”少东家这一下打散了多年的主仆情分,今天的错在我,我来还今天的债。“羡胤杰也是心狠,说着一掌举起,”嘎巴“伴随着一声脆响,骨头这回彻底断做两截。
羡胤杰爬了几步,手扒着大门环,一点点站起来,满脸冷汗,忍着痛对羡永修说:“叔爷,我走了,在京城是生是死都是我个人的事,将来我在京城混得要了饭,就是爬回羡家庄,都不会埋怨你们半句。“羡安诚也不犹豫,把他推出门去,紧紧闭上冰冷的大门。
男伶戏子走出几十步,回头突然看见羡家门外围着不少人,急忙返回来,从人群里出来把羡胤杰搀扶起来,顾不得冷,反而是急的满头大汗,他脱下内里的白汗衣,捆扎住他的那条伤腿止血,抬起头说:“你们少东家真是狠毒,你……你的腿……要不要看大夫。“
羡胤杰咬着牙挪动了一步,“走吧,咱没钱治,回去我兄弟哪儿躺两天忍忍吧,兴许就好了。“
从老家赶骡车来的车把式探着头,在院里将整件事从头到尾看了个明白,正站在老槐树下发愣,就听见巩步玉叫他,急忙走到跟前鞠躬,“给东家奶奶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