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鞅以那句预警性的话语离开人世的那一年,智伯瑶日夜企盼的经天纬地的大事业开始生根发芽。
因为晋出公蠢蠢欲动了。
晋出公的心里充满了委屈。晋国四卿的领地一个比一个大,他堂堂国君的直辖地却是少得可怜。这比窦娥还冤的事,周王国的老大也不管一管。
当时的周王国老大是这个王朝的第三十八任国王姬午,事实上,他的日子也过得饥寒交迫。每天所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围着王宫里那九只三脚大锅不停打转。多少次,他都想把它们给卖了,以济时艰。但考虑到躺在地底下的三十七个列祖列宗会骂他不得好死,他还是勒勒裤腰带将日子挣扎着过下去。
所以,对于晋出公的遭遇,姬午只能惺惺相惜。但是,这样的惺惺相惜是极其有限的。若干年后,姬午悲凉地发现,他那廉洁的同情心被一些物质诱惑给出卖了。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晋出公决定靠自己的力量去搏一个美好的明天回来。他派出密使来到齐、鲁两国,约定共同出兵袭击四卿,然后平分他们的领地。
这样的计划简直称得上是骇人听闻。因为在此之前,从来没有一个国君会引兵攻击自己的国家然后加以瓜分,虽然晋国大部分国土属于四大家族所有,但它们毕竟拥有一个共同的国名啊。
智伯瑶在获悉这样的计划之后不禁笑了。
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成语叫师出有名。
他现在就师出有名了。
曾经,智伯瑶一直想把晋出公拿下,自己取而代之,只是苦于找不到理由。现如今,晋出公主动地丧心病狂,一下子让他从师出无名变得师出有名了。
在智伯瑶的策划下,晋国四卿打响了家族保卫战。这场战争的结果是晋出公逃到齐国寻求政治保护,四卿取得了胜利。
不过,智伯瑶却没有一丝胜利的喜悦。
因为他没有要到他的胜利果实。坐上晋国国君位置的是晋昭公的曾孙,被后世称为晋哀公的一脸懦弱的男人,而不是自认为劳苦功高的智伯瑶。
不是智伯瑶不想坐,是其他三卿长老看他的眼神太锐利。
忙乎了半天的智伯瑶感觉自己彻底失算了——在晋国国君的位置上,是晋出公还是晋哀公坐在那上面对他而言没有任何区别。
重要的是他要坐在那上面。
唉,到头来都是为他人做嫁衣。
是该好好替自己考虑的时候了!智伯瑶从来没有想得如此恶狠狠。这一回,他真切地感受到,时机成熟了,经天纬地的大事业不干都不行了。
干大事业,一个人是不行的。
要有一群人。
一群笑傲江湖的人。
智伯瑶就有这样一群笑傲江湖的人。
重臣智国、智开,谋臣絺疵,猛将豫让那都是战国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特别是谋臣絺疵,那就是个专搞阴谋诡计的专家。
在那样一个年代,搞阴谋诡计不比打仗容易。
甚至更难。
因为当时的形势相当的严峻。四卿之中,虽说智氏略强一些,也强不到哪里去。如果强行夺权的话,无疑是要与韩、赵、魏三强的联合体直接PK,这显然是自找死路。
所以必须撕开一个缺口,让联合体化解于无形。
只是,这样的缺口在哪里呢?
絺疵将目光投向南方的越国,在他看来这个有着鸟语花香的地方隐藏着智氏家族兴盛的密码。
当时的越国正打败吴国不久,锋芒直指中原,直接威胁曾经的大国——晋国。当然越国是不是真的要打过来不是絺疵所关心的,他所关心的是,这样的一个背景事件组成了他完美缺口的一个部分。如果晋哀公下令韩、赵、魏三家各出百里的领地给智氏做南攻的军资,那么毫无疑问,他们只可能有两种选择:一、三家都捐,智氏凭空得三百里领地,实力骤强。三家的实力则大减;二、如有个别不捐者,智氏可以“假晋侯之命征讨而合并之”。
因此问题的关键就集中到晋哀公会不会下令这一点上了。不过,智伯瑶一想到那个一脸懦弱、经常向他早请示晚汇报的男人,就觉得一切的问题都不是问题了。
他狠狠地拍了拍絺疵的肩膀,觉得阴招能出到这个份上,也确实难为他肩膀上的那个物什了。
一道两难选择题
韩氏老大韩康子在这样的阴招面前陷入了长考。他发现自己在做一道两难选择题。
其实,智伯瑶也不忍心先拿老韩家开刀,因为很多年来,韩家对智氏那是相当的言听计从。智伯瑶想先拿下赵、魏之后再到老韩家过一下,多少意思一下就可以了。但絺疵却果断地建议他杀熟。
因为韩氏听话。
一个一向听话的人没有理由突然不听话。所以韩氏最容易先给地。只要韩氏先给了地,那么接下来按由易到难的顺序先魏后赵,“其计成也”。
智伯瑶依计而行。
韩康子就此开始了他内心的挣扎。
的确,百里领地,搁谁身上都是一大块肥肉,没有谁愿意痛痛快快给的。
不过,韩康子只思考了两天就作出了抉择:给地。
因为他的谋臣段规认为,在这样的时代,人们可以选择的东西并不多,唯一可以做的正确的事情是判断。既然这地早给迟给都得给,那不如早给为好。我们早给地,就可以早一天把矛盾转移到魏、赵两家去。因为接下来智伯瑶肯定会向他们提出同样的要求。这样如果有一家不肯给地的话,战争就会爆发。毫无疑问,这样的战争对我们是有利的。我们可以坐山观虎斗,以收渔翁之利。
段规的话听上去虽然很有为给地强找理由的意思,但韩康子还是从中领悟到了一丝新意。
也许,转机就在这一丝新意里。韩康子不无乐观地做如是想。
在韩康子那里轻松拿地后,智伯瑶将目光转移到了魏氏老大魏桓子身上。
他看向魏桓子的目光不是直视的,而是斜视的。
因为过往的经验告诉他,他只要想得到什么东西,开口就是了。
如果在开口的同时,再伴以斜睨的神情,那效果会更好。
魏桓子果然被这样的眼神吓着了。
在他的经验里,这是江湖老大才有的眼神。
一般来说,这样的眼神总是与杀机如影随形。
任章也被这样的眼神吓着了。
任章是魏桓子的谋臣。他告诉后者,智伯瑶是个骄横之人。如果我们答应给地的话,等于是助长了他的骄横。骄横之人越骄横,就越是轻敌。那势必地,众大夫就会人人自危而走向团结。大人想想看,以团结之军对付轻敌之军,结果会怎么样呢?肯定是前者胜啊。再者《周书》上说了:将欲败之,必姑辅之,将欲取之,必姑与之。我们不妨先答应智伯瑶的要求,再图谋击败他。
和段规给出的建议一样,任章的话听上去也很有为给地强找理由的意思。这差不多是战国江湖上二流谋士的通病了。好在魏桓子也不是一流的主公,除了接受任章的建议之外,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别的作为。
但是赵无恤就不一样了。这个在赵鞅故去之后被称之为赵襄子的赵氏家族领导人突然变得强硬起来。
强硬得出乎智伯瑶意料之外。
那个当年被酒杯砸得头破血流的隐忍少年不见了,出现在智伯瑶面前的是有着阴冷目光的铁血青年。
他向智伯瑶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