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郝王言之凿凿地告诉那些城中富户:你们借出去的钱决不是泼出去的水,不可能有去无回的。相反,它是有回报的,大大的回报,我们凯旋之日,将用战利品加倍返还你们的借款!
出乎他的意料,周郝王原始股竟无人认购。
城中富户对其都不看好。
好在最后周郝王搬出了六国联军,威胁利诱无所不用其极,他才从这些黄世仁手里搞到了所需的军饷。
秦王太CNN
只是到最后,战争没能打起来。
楚王的心血来潮遭遇了冷冰冰的现实。
不错,他是热情洋溢地向其他五国发出了起兵的邀请,但是五国反应不一。
韩国自己正被秦国打得死去活来,整个一自顾不暇;赵国在信陵君的帮助下刚解邯郸之围,那状态基本上属于惊魂未定,不愿意来;齐国和秦国交好,也不愿意被拖下水,打这群架。
最后来的只是燕国的小股部队。
和周郝王的五六千家丁。
楚王的心血来潮消失了。
因为他要对付的是陈兵于函谷关外的十万秦军。以如此不堪一击的阵容前去PK,那只能是给一个成语作现场解释。
自取灭亡。
便作鸟兽散。各自回国。
周郝王回到封地洛阳之时,悲哀地发现自己成了杨白劳。
城中富户人人手持股票要他变现,周郝王却拿不出钱来。
不错,仗确实没有打成,可借来的钱却已用光了。曾经许诺的战利品谁也没见着。
周郝王只得跑了,跑到一个高高的土台上,成了当时世界上爬得最高的举债人,而他脚下的土台也成了当时世界上知名度最高的土台——避债台。
但很快,周郝王就不避债了。因为秦军攻过来了,陈兵于函谷关外的十万秦军到底不是车模,而是虎狼之师。
虎狼之师所到之处,让一切的一切都颠覆了。
黄世仁不再是黄世仁,杨白劳也不再是杨白劳,他们都成了亡国奴。
秦国是他们的新国家。
周郝王再也不能待在封地上,他必须跑到咸阳去,以臣子的身份去拜见秦王,顿首谢罪。而作为周王朝标志的那九只鼎,也屈尊“跑”到了咸阳,成为秦国已然做大的一个显赫标志。
一切的一切都正在颠覆或行将颠覆。
这样的认识不仅仅属于识时务的周郝王,也属于各诸侯王。
春江水暖韩先知。
韩王首先入秦祝贺秦国所取得的伟大成就,并顿首称臣。
齐、楚、燕、赵四国也如梦方醒,各自派使者去秦国祝贺。不过他们没有做得像韩王那样无耻——不称臣,只给贺礼。
但是,有一个人既不称臣,也不给贺礼。
魏王。
魏王认为,秦国的强大与事实真相不符。做人不能太CNN,而秦王显然太CNN了。
魏王决定不给秦王面子。
毫无疑问,魏王的鹤立鸡群之举让秦王很生气。
只是很快,秦王就不生气了。
因为魏王在最后一刻屈服了。魏王不仅派特使来谢罪,还把魏太子增送到秦国来做人质。
一切只因为秦兵将至。秦国河东太守王稽在秦王生气之后奉命出征魏国,魏王这才明白,在这个世界上,识时务者才是俊杰。
就这样,秦昭襄王五十二年的咸阳,一切都被搞定,西风压倒了东风。秦王隐约感觉:战国这个江湖,就快风平浪静了。
目的地是——名利
很多年来,燕人蔡泽一直在路上。
他和他的破马车形影不离,目的地是——
名利。
可名利总是遥不可及,所以蔡泽一直在路上。
他从东往西走,走过了一个又一个国家,没有一个国家的大门为他打开。
准确地说,他没有在这些国家里谋得富贵前程。
直到最后,他来到秦国。
在这个大中国区最西部的国度里,蔡泽充满沧桑地站在了咸阳街头。
正是落寞时分,残阳如血,将蔡泽的身影拉到了无限长。
蔡泽不知道,他的人生会不会在这里迎来拐点。
因为他要去说服一个人。
范雎。
他要范雎把屁股底下的相位腾出来,让给他坐。
不错,就这么恐怖。
和匪夷所思。
但是蔡泽决定一试。在这个大中国区最西部的国度里,蔡泽已别无选择。
残阳不再如血,因为残阳已经完全沉沦。
咸阳,即将迎来夜的狂欢。
黑夜的丞相府,范雎看向蔡泽的眼神很迷茫。
范雎在咸阳很有些年头了,时间已过去得如此久远,让他差不多忘记了自己当初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但是蔡泽帮助他回忆起了一切。
因为当初的范雎也是像他一样,如此的风尘仆仆,对未知的命运充满信心。
蔡泽在起点,范雎在终点,这样的发现让范雎惆怅不已。
蔡泽看到了范雎的惆怅。
他要的就是他的惆怅。
蔡泽说,人世间的事,无非是“盛衰荣辱”四个字。所谓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盛极而衰是宇宙生生不息的道理。但遗憾的是,不是所有的人都懂得退——历史的悲剧也就不断地上演。
范雎默不做声。
他之所以默不做声并不意味着自己被蔡泽说的这几句鸟语打动了。他只是在观察,观察蔡泽的舌头。
看它是不是三寸不烂之舌。
蔡泽继续往下说,秦国的商鞅、楚国的吴起、越国的大夫种,这些人因为不懂得功成身退的道理,最后的命运都很惨。那么功成是不是一定要身退呢?也不尽然。蔡某以为,懂退的第一要义是懂君。主圣臣贤,那当然可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明君不是每朝每代都有的,如果遇到的不是明君,功成又不身退,那接下来的命运就岌岌可危了……
范雎笑了。
这是含义不明的笑。因为他什么都没说。
蔡泽在范雎含义不明的笑声中继续往下说,所以蔡某以为,大丈夫处世,身名俱全的是上等人,名传身死的是中等人,身败名裂的是下等人。
有意思。
范雎吐出了三个字。
接着他又吐出了三个字:还有吗?
这一次,轮到蔡泽笑了。
因为他要的就是范雎的回应。
在某种程度上说,回应就是共鸣。现在蔡泽的任务就是加强共鸣:
就功在国家这一点而言,丞相觉得自己和商鞅、吴起、大夫种比,怎么样?
范雎轻轻地摇了摇头。
蔡泽叹气:那就危险了。现在丞相功不及这三人,可得到的荣华富贵却远超他们,如果当今秦王是明君,那还好说,可要是……
大胆!
范雎拍案而起。
他不能不拍案而起。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有些话是可以说的,有些话是不可以说的;有些话是可以公开说的,有些话是不可以公开说的。所谓祸从口出,就是这其间的分寸没有把握好的缘故。
但是范雎拍案而起并不表示他反对蔡泽的看法。
相反,他很认同蔡泽的看法。
作为其认同的一个标志性事件,范雎在第二天辞去了秦国丞相的职务,取而代之的是——
蔡泽。
他推荐的结果。
的确,在这个世界上,成功者退,将来者进,是万事万物生生不息的道理,是宇宙的大法则。范雎再牛,牛不过宇宙他老人家的意志。
当然,宇宙他老人家也很照顾范雎。很多年后,曾经叱咤风云的大人物范雎老死于应县,成为战国江湖上功成身退、身名俱全的一代楷模。
祖国是不可以讨价还价的
秦昭襄王也死了。
在他做国君做到第五十六年之时。
秦昭襄王的死深刻地改变了一个人的命运。
蔡泽。
不错,在范雎之后,蔡泽当仁不让地坐上了相位。但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蔡泽的丞相是不可能永远当下去的。
因为吕不韦。
在秦国的仕途上,吕不韦的投资比他大多了。蔡泽只投资了一条舌头,吕不韦押上的却是千万家产。
还有他的小老婆。
所以在新继位的孝文帝威严目光的注视下,蔡泽很知趣地离开了他的相座。
吕不韦一屁股坐了上去。
这是一个时代的寒来暑往,没有人对此有任何异议。因为它暗合这个特定时代的潜规则。
由此,秦国进入了吕不韦时代。
吕不韦时代是一个杀伐决断的时代,待在巩城惶惶不可终日的东周君成为吕时代的第一个牺牲品。吕不韦率领十万秦军伐东周,彻底打掉了周王朝的这一硕果仅存者。
存在了八百七十三年的周王朝彻底死翘翘。
当然,秦国的杀伐决断不仅仅是针对周王朝的,他还针对了韩、赵、魏等国。
新一轮的四处出击开始了。在韩国,秦军拿下了成皋、荥阳;在赵国,秦军拿下了榆次等三十七座城;在魏国高都,秦军的进攻那叫一个如火如荼。
魏王夜里睡不着觉了。
他睡不着觉的时候想起了一个人。
信陵君。
十年前,信陵君窃符救赵,孤军深入击退秦军,从而拯救了赵国;十年后的今天,他还能不能拯救自己的祖国呢?
魏王没有把握。
不是信陵君的能力有问题,而是他自己有问题。
唉,抛弃一个人是容易的,容忍一个人是很难的。更要命的是现在的魏王已经没有时间去尝试新的选择。
因为秦军兵临城下。
因为魏国危在旦夕。
于是颜恩出发了。
作为魏王的特使,颜恩此行的唯一目的是说服信陵君回国救急。
不错,信陵君现在手上是没有什么人马,但是在战国的江湖上,“信陵君”三个字是可以引来千军万马的。
所以颜恩出发的时候手里捧着相印。这是魏王对信陵君委以重任的表示。
颜恩是将相印一路捧过去的,甚至吃饭的时候还揣在手上,以示其诚。
但是信陵君却没有见到相印。
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接见颜恩。
所以那颗传说中被捧了一路的相印他也没见着。
是不屑于见。
没错,在这个世界上,相印是非常珍贵的东西。但信陵君以为,它再珍贵,珍贵不过人的一颗心。
信陵君相信——
比大山更高远的是天空。
比天空更辽阔的是人心。
只是魏王的心不辽阔。
狭窄。
充满了一次性卫生纸的味道。
十年之后,这个人才想起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孤零零地待在异国他乡——不,不是想起,而是出于利用的需要才召其回国——这样的发现让信陵君明白,什么叫帝王人家的薄情寡义。
他毅然决定,死也不回魏国,就让他的祖国彻底毁于秦人之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