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江水无情奔流,每一层波浪都带着花白的漩涡,每一次汇集都在江岸拍打出绝情的回响。
腰间火红长鞭松落,祁枭然撑着漆黑的战戟缓缓站直身体,眼中是无穷无尽的黑芒,从他身上,所有人都感受到一种暴烈的情绪,是愤怒,是祁枭然自己也没有料到的,极致的愤怒,祁连殿众人惊得向后略微退了一步。
漆黑的战戟上黑电突然狂涌,但似乎像被什么压制着一般,只是瞬间便平静下来,战戟如同失去生命,反而是这种反常的沉寂,让十九名暗卫感受到极度危险。
所有暗卫都没有料想到,云佑会坠江而去,他们不清楚是否已经完成任务,但不论如何此地已不需久留,他们更没有料到这丫头的坠江,让眼前之人变得如此危险,此地更不宜久留。
念此那从江边而起的最后一名暗卫略作手势,十九个人缓步退后,准备撤走。
只见祁枭然将战戟负身而立,凛冽的江风将他衣袍吹得猎猎作响,冷漠的眼神下,薄唇微动,发出没有一丝情绪起伏的声音:“她即已坠江,此次任务也算完成。你们大概在这么想?你们以为,可以不为此付出代价全身而退。”说罢,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众人便见他瞬间动作,以几乎留下残影的速度移动,待他再站定,身后的戟尖有鲜红的血液低落,但血液未滴到地面,一股黑电窜出,将血滴包裹住,缩回战戟中,临江狭小的道路上,四名黑衣暗卫毫无生气的倒下。
祁连殿众人紧跟着祁枭然,动作迅速的呈围攻之势夹击在道路前后,封锁住所有退路。
“雷驰穿魂、黑耀锁血……掣……掣黧!你……你是!”一名暗卫认出了黑色战戟,然而他还没有说出那个名字,一把铁扇回旋而来,一舞封喉。
宣伯收回铁扇,冷冷道:“你不该认出掣黧,更不该说出来。”说完眼锋凌厉的扫过所有还活着的敌人。
没有云佑,祁连殿众人不再瞻前顾后,开始了对黑衣暗卫剩下的十五人一面倒的屠杀。祁连殿,是江湖中所有势力、组织都不可招惹的存在。
当最后一具暗卫的尸体被处理干净,祁枭然收回战戟,仰面倒下,月前之战,与苏裴仪一遇,到今天,旧伤再发。而此时,淹没在滚滚江水中的云佑,以及紧跟着她跳入江中的李三风,命途难测。
痛,深入骨髓的痛。
不知过了多久,云佑才恢复那么一点点意识,此时她感觉自己身体轻飘飘的,没有一点力气,浑身上下每一处关节、每一节骨骼、每一寸血肉,都在痛,她使了好大一把劲,依然睁不开眼睛,脑海中有声音在回响。
铛……铛……
是钟声!
铛!这一响像是要敲碎人的灵魂,云佑猛的睁开眼睛,就在她睁开眼睛的同时,钟声戛然而止。
她发现天空有低压的黑云,云层似是被某种力量牵引,形成一个巨大的圆环,圆环周围的黑云层层向外扩散,圆环中间的苍穹中孤独的悬挂着一颗红色星辰,散发着诡异又耀眼的光芒。再低头,云佑这才发现自己似乎是浮在空中,俯瞰着下方一个庞大的府邸,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明明是暗夜,却灯火通明。
府邸中的一处殿宇也隐隐透出红光,那红光似乎配合着天空星辰闪烁的节奏,均匀的明暗交替,像有着生命一般呼吸。没过一会儿那处殿宇的红光明显的闪烁了一下,殿门被打开,一个妇女抱着一个婴儿出来,同门口的男人说着什么,脸上是收不住的喜气,男人从脖子上取下一块闪闪发光的宝石,放入襁褓中,随后妇女将婴儿抱回屋里,府邸灯火熄灭。
没过一会儿,灯光再次亮起,那间殿宇的大门再次打开,这次出来的是一个穿着水蓝色的纱裙的活泼女童,她被一个美丽的妇人牵着,这应该是一对母女。女童不时抬头同妇人讲话,她头上两个羊角辫随着她的动作摆动,活泼可爱,而她的胸前佩戴着一枚闪闪发光的宝石。母女两牵着手走进府邸弯折的回廊中。
灯光再次熄灭,很快又亮起来。
这次殿宇的大门打开,走出来一个少女,依旧是水蓝色的纱裙,她的手里抱着一尊牌位,牌位上没有字。
云佑惊奇的看着眼前的一幕幕,终于明白过来,这个少女便是先前的女童,应该也是第一次见到的那个女婴。
很快灯光再次明灭,门再次打开,穿着水蓝色锦袍的女子挽着一个男人的手从殿宇中走出,她一手挽着男人,一手撑着自己的后腰,走路明显有些吃力,再看她的肚子,是有孕的。男人身材高大,有力的手腕带着她,两人一边走一边说话,女子时而温婉微笑,时而蹙眉,表情随着男人的话语变幻。
云佑心想,这女子是真的喜欢水蓝色。这么想着,又见灯火熄灭,这一次殿宇的门在黑暗中打开。
还是那名女子,她没有梳妆,华贵的锦袍换成了素白的长裙,她从殿宇中出来,光着脚,孤独的走在庞大府邸的回廊中,她脚步缓慢,一直走一直走,直到走出府邸大门。
黑暗中立刻有拿着长枪的士兵上前,将她推搡着往宽阔长街的尽头而去。云佑的视线也随着女子的脚步,移向长街的尽头。此时不知是深夜还是白昼,街上人越来越多,都朝着同一个方向。
云佑抬头看看天空,与先前没有丝毫变化,那颗红色的星辰依然发出耀眼的光芒,但人们似乎并没有发现天空的异象。
女子被士兵推着一直走,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来到一处高台下。云佑看着那处高台,觉得十分熟悉,但又想不起来,只觉得曾经似乎在哪里见过。
那女子停下来,身后有士兵上来用绳索将她的双手捆在身后。
女子站在高台下回头望了望自己来时的路,像是要通过这一眼看到那华丽的府邸和府邸中的人,然而她什么也看不到,在她眼前,只有越来越多的人群。女子回过身,低下头,像是笑了笑,然后仰起脸看着面前长长的阶梯,带着决绝的神情,一步一步,走上高台。
云佑看到,高台上等着她的是一名扛着大刀的精壮刽子手,云佑想用双手捂住双眼,可不知为身体无法动弹,只能看着女子不断的向上攀登。云佑想大喊,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女子走上高台,看到了刽子手和自己即将被行刑的石凳,她突然回过身,向着一处方向磕了磕头。云佑看向女子磕头的方向,终于认出来这里是哪里,这是建沧城,而女子磕头的方向是沧澜宫。
女子磕完头,便从地上起身,但由于双手被缚在身后,被素白的纱裙绊了一跤,那名刽子手像是等得不耐烦,快步走过来将女子从地上拉起,拉扯中,撕碎了女子背后的衣衫,女子后背上一朵冰蓝妖艳的莲花映入云佑眼中。
此时天空中的星辰似乎比刚才更亮,云佑看着那朵莲花,紧张到几乎无法呼吸,一个称呼梗在她的喉咙里,呼之欲出,然而她发不出声音,她奋力挣扎,但没有任何作用。
刽子手将女子摁到冰冷的石凳上,人群中有人大喊:“杀了她!杀了妖女!”
刽子手似乎已经做惯了这个活计,举起大刀快速挥下,脸上是快意的笑。云佑惊吓得闭上眼睛,待再睁开时,女子的头颅从高台滚下,云佑终于看清楚女子的脸,那是一张绝美的带着凄婉笑意的脸,而女子美丽的眼睛已经紧紧的闭上。
人群里发出欢呼声,高台下的封锁线旁突然有一名男子冲出来,却又被一双双手快速的拉回人群中,人们欢呼着,像是沉浸在一桩天大的喜事当中,并没有注意到那男子。
云佑虽只看到那男子的身影一眼,但依然认出他来,是那个被斩首女子的丈夫。天空逐渐变暗,云佑看向天空发现那一直镶嵌在夜幕苍穹中的红色星辰颜色逐渐暗淡,就在云佑想要转移视线再看一眼高台上女子的身躯时,那红色的星辰突然爆发出璀璨的光芒,随即迅速消失。
在那光芒照耀的一瞬间,全身痛感无情的袭来,画面如玻璃破碎,云佑重新陷入无尽的昏眠中,黑暗中,云佑喃喃道:梦境……白虎奎宿星……
铛……铛……钟声再次在云佑的脑海里再次响起,绵长悠远,似是要带着她永远沉睡下去。
……
三个月后,北疆一处村子民居的荒废院子里,一位头发花白、胡须塞了满脸的老人,拿着一张用苇草编制的扇子,围着一顶药炉上蹿下跳,在他不远处有一团白色毛茸茸的玩意儿在草席上打盹儿。
老人体型健壮、精力旺盛,毫无老态龙钟之感,只他见拿着扇子,毫无节奏的煽着药炉的火苗,嘴里碎碎叨叨:“小怪物,这个小怪物,还好老子谨记任务把你找到了,否则非被流云鞭抽死、被掣黧戳死!成天就知道睡睡睡,还不睁眼,还不睁眼老子把你和你这个白毛玩意儿扔这里饿死得了!老子真是太难了!给你煎药就算了,还得给你这个白毛玩意儿搞肉吃!一个睡,一个吃,老子真是太难了……”
“老人家,请问这里是哪里?”就在老人念念叨叨之际,身后突然一个声音响起,因为长久没有说话,带着一丝喑哑,不似往日的稚嫩轻灵,
老人回头便见一个小丫头披散着本来就不长的头发、穿着单薄的衣裳扶着门框,远远的望着他。手里扇子一扔,老人以小伙子都赶不上的速度冲过去一把抱住小丫头,激动的大喊:“我的小姑奶奶!小姑奶奶!你终于给老子醒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