焉吉尔躺在一望无际、连绵起伏的沙滩上,梦里看见一场大火燃烧着草原上的整座城堡,父亲、母亲、哥哥、妹妹、弟弟,还有上百人的卫士、侍女都在一场大火中熊熊燃烧,凄惨的叫声回荡在整个草原。焉吉尔屡次想冲进去救他们,屡次被庞大燃烧的火焰击退,亲眼看着亲人、卫士、侍女的身体被烧焦,倒在烟火里被烧成灰。在父亲和母亲倒下的那刻,焉吉尔的心瞬间倒塌,看着只有六岁的妹妹若兰从火焰里边跑边喊:“哥哥,救我……,哥哥,救我……。”若兰把手伸给了焉吉尔,焉吉尔竭力伸手去拉住若兰,而若兰瞬间从眼前消失。
焉吉尔在梦中大喊若兰的名字,吓得在怀里熟睡的若兰被惊醒。她在焉吉尔的怀抱中睡硬了,一件厚厚皮大衣覆盖在她身上。她笨拙的起身,甚至有些恐惧的看着焉吉尔的表情,凌乱的头发遮住她的脸,脸上全是灰土,嘴唇干涩破裂。
焉吉尔又进入了深度睡眠,梦里,他看到眼前的城堡完好无损,院内的比武、练剑、射击、呐喊早已穿越出城堡。院内,武士将焉吉尔用脚狠狠拽进烂泥里,起来又被重拳击打下去,数次之后焉吉尔疲惫的躺在泥潭里,满脸全是鲜血。另一边的一名将士手拿皮鞭,毫不留情将皮鞭挥向十五岁弟弟吾斯的脸上,同时用盾牌狠狠砸中腹部而倒地。若兰在母眼前就像一只惊弓的鸟,数次捡起地上的剑,数次都让武师打落,眼神一边委屈的看着母亲想哭,一边看着威严的父亲忍住了哭泣。
“握紧你的剑,紧得就像你的膀臂一样坚实,紧得让我无法打落你手中的剑,你要像握在掌心里的绣花针一样握紧它,你要记得,在敌人面前,剑在,人在,剑落人亡。”武师说着,又两次打落了若兰手里的剑。若兰从急促的喘气声慢慢冷静下来,从地上捡起剑,双手紧握剑柄,表情充满了警戒。武师嘴角裂出一丝笑意,“很好,要的就是你这种毅力。”说着他连击数次,若兰手里的剑才掉在地上。
父亲头上戴着王冠,拿起长剑直刺眼前的茅草人,他皱眉用愤怒的表情看着院内用功的孩子们,咒骂道:“我焉耆部落若再不强大,早晚会让野人铲平这里,活埋我们所有人。”
“不能将孩子们练成杀人武器,若兰才六岁。”母亲开口抱怨着,她知道他是为了孩子们,可她实在不忍看着只有六岁的若兰也要接受这种魔鬼式训练。
焉吉尔在梦中看到空中弥漫起了苍白的烟雾,天空乌云密布,再看院内,整个城堡瞬间倒塌,院内所有的人都陷了进去,陷进去的还有他最爱的表妹安琪儿。
若兰惊恐的看着梦中针扎的焉吉尔,“哇”哭了起来,和焉吉尔大喊“安琪儿”得喊声一起响起,在空旷的沙漠上回荡。
黎明到来,阳光如匕首穿刺而下,焉吉尔浑身疲惫的醒来,将哭泣的若兰抱进怀里。他因长途跋涉而疲惫,因失去亲人而悲痛,因责任而充满怒狠。他只想大哭一场,情不自禁地想,“安琪儿妹妹,此刻真想你在我身边,我真的厌倦了战争,厮杀,我的家族上千人全没了,全被野人烧死,父亲,母亲,哥哥,弟弟妹妹们全被烧死,就剩我和若兰,还有吾斯逃了出来。此刻,我真想随他们而去,在天堂做个天真又胆怯的男孩,真的……,只想……,只想……。”想到这里,他眼神四处寻找:“吾斯呢,他去了哪里?”
不远处,焉吉尔听见有战马嘶鸣奔跑的声音,他忙抱起若兰躲进一大推红柳树后,躲了起来。野人走进后,焉吉尔仔细观察了这些人,少有几人骑着战马,一眼便能认得他们是一群高大威猛的野人,人数达两百多人,还有十几人妇女跟在队伍中间。
“这些野人怎么长途爬涉来这里,这方圆上百公里全是沙漠腹地,翻过这座沙漠便是罗布城地盘,莫非......。”焉吉尔满心恐惧,若兰抬头轻声问,“哥哥,我们会死吗?”
焉吉尔抿紧嘴唇,扫视一眼无际的沙漠,手抚摸着若兰的头说:“哥哥会保护你,没有人可以伤害你。”
吾斯从沙漠底端爬了上来,躲进焉吉尔身边,蹲了下来,手里拿着一只野兔。
“你去了哪里?”焉吉尔问。
“我们已经好几天都没吃东西了,沙漠里没水,再不进食我们会死在沙漠里。”吾斯很胖,说话的时候脖子下面的肉总要晃动几下,他从腰间拿出一把刀,从野兔脖子处开了一道口,他的口伸住流下来的血喝了两口,他看到若兰嘴唇裂起不深不浅的纹理,表情恐惧又饥渴。吾斯让血滴在手掌里,递给若兰喝。
若兰将脑袋越加缩进焉吉尔怀里的同时,又将嘴巴伸进吾斯的手掌,若兰不知道逃亡了多久,总之在这些时日,他们很少吃熟食。
“那场大火让若兰生性恐惧,见火就会发疯,生火也会引来敌人,而且敌人就在眼前,这次看来我们又要吃生食了。”吾斯看着若兰把手里的血喝干,他将手中的血在兔毛上擦了擦,把兔子放在沙土上开剥,先从脖子处那道口开始,将兔皮一寸一寸划开。他边剥着兔毛边看着远处行走的野人说“他们队伍越来越强大。生性越来越残暴,他们烧尽好几个部落,但又不定居在掠夺的部落,他们带着难以数计的牲畜和众多赴美子,哪里有吃的、喝的,他们就扎营在哪里,便吃尽方圆所有的食物,谁也不知道他们会转移在哪里?会伤害哪个部落,让西洲草原上的部落牧民越来越不安稳。但我确定这群野人是冲着罗布城去的,他们会长年潜伏在罗布城附近,直止灭了罗布城。”
“我们得尽快赶到罗布城。”焉吉尔说。
“不,哥哥,我们得去王庭。”吾斯纠正。
“为什么?”焉吉尔说:“我们亲人在罗布城,而不是在王庭,你觉得姬周大单于会帮你杀光那些野人,帮你复仇?你若带着成千上万的兵力去找姬周大单于,我敢保证他会敞开大门欢迎你,就区区你我三人,若兰才六岁,我相信他会将我们三人仍进狗棚直接喂狗。”
“可你的好兄弟雪诺在王庭。”吾斯将兔腿撕掉一块,递给若兰,接着撕第二块腿,阴着脸说:“说不定他会帮咋们。”他撕下另一块递给了焉吉尔,露出狼一般的笑容,“等我们赶走野人,你就是我们的领主了。”
“就我们三个人的王国?”焉吉尔用他那双冰冷碧眼打量着吾斯,将手里的兔肉仍进沙土,抱起若兰,“立刻改变你的主意,我们需要一个可靠的臂弯生存下去,而不是送入虎口去送死。”说完他抱着若兰走了,沙漠上流下深深浅浅的脚印。
吾斯捡起泥沙里的兔肉,目送他们远去的背影大喊,“若能给我一个女人,我可以创造一个民族,若给我一个民族,我可以创造整个世界,如果我们不去复仇,活着有何意义?”
吾斯刚说完,一团黑影突然笼罩住他,他转过头,发现一个高大威猛的汉子正如陡峭绝壁般阴森森朝他逼近,煤炭色的黑色脸庞拧起一股血煞表情,令人触目,后面便跟着四个人,将他团团围住,那个高大威猛的汉子一拳重击掠过吾斯太阳穴,他手中的兔肉随他倒下的动作掉进沙土,身体和脸部着地,在沙土上陷起一个深坑,接着他便进入昏迷状态。
“把他给我绑了。”高大威猛的汉子说完,看着眼前踉跄逃跑的焉吉尔,对身边四人说:“留一个人看着这个肥猪,其他的跟我去把那个人个拎回来,我要他们毫发无损。”
那四人用最快的速度绑完吾斯,留了一个瘦小的看管,其他三人和高大的汉子飞一般跑去追焉吉尔。焉吉尔在三里之外,翻过几道沙地,抱着若兰跑,透支掉了所有的体力和精力,最终在一道沙梁半坡停了下来。风力有四级左右,吹得无法睁开眼睛,他们终于追上了焉吉尔。焉吉尔爬起来又要跑,但被他们团团围住,那个高大的汉子叫嚣着:“很能跑啊小子,继续,你还能翻过几道沙梁?说不准还能跑出这方圆几十公里的沙漠呢。?”
“我人已经被你们围住了。”焉吉尔皱皱眉头,看着周围的沙漠,“除非你放了我。”
那三人哈哈大笑,高大汉子带着轻浅的笑意走进焉吉尔,“我们主子等你这块肥肉已经多时了,除非你是哪个部落的君王或王子,一个可以把整个部落给我们的人。”他蹲下来细细审视焉吉尔和若兰一翻,“这么大的沙漠突然出现了三个人,还有一女孩,让我猜猜看你们是干什么的?”高大汉子用他特有的兴趣审视焉吉尔怀里缩倦的若兰,看你们长相肯定不是赤牙人,罗布城边境军团离这少说也有上百公里,你们也不像,焉耆部落离罗布城很近,但已经被一群野人烧死了,你们更不是。”
高大汉子的猜测让焉吉尔脸上蒙上一层黑阴,他紧抿嘴唇,一股冲动涌上心头,他竭力将火往下压了压,打量着高大汉子,用试探的语气问,“我猜你们也是这草原上的野人,是吗?”
“你不用知道我们是谁,但你得懂得今后该怎做我们的奴隶,生活在我们草原上的人,想必都了解从一个人演变成奴隶的整个过程。”高大汉子朗声说着,凑过来看着若兰,“这女孩子嘛,可以留给我们这些人,为我们族人传宗接代呢。”说完,他挽身去抢焉吉尔怀里的若兰。
焉吉尔来不及想变成奴隶的整个过程,也来不及想他们是哪个部落,在高大汉子伸手抢若兰的那一瞬间,焉吉尔将若兰抛下沙漠,若兰顺着沙漠下坡滚了下去,焉吉尔随手捏起大把沙子,撒进高大汉子和那三人的眼睛里,高大汉子和那三人捂住眼睛躺在沙子上打起滚来,嘴里发出不同喊叫的声音。焉吉尔又捧起好几把沙子撒进他们眼睛里,随后跑下沙漠,抱起若兰跑远了。
等高大汉子和那三人能慢慢睁开眼睛的时候,焉吉尔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高大汉子皱着沙眼环绕沙漠四处,急问,“人呢?”
“武子队长,已经跑远了吧。”一个小个子的人回答。
“我看你们只会当猪。”那个被称之为武子队长的高大汉子气得指着指头咒骂三人,“对了,废物也是这样培养来的。”武子队长还是看不清远处,不停揉着眼睛,那个小个子用试探的语气小心问,“武子队长,我们......,我们还追吗?”
“他们去了哪个方向?”武子队长问那小子,“东面?西面?还是南北面?”
那小子摇着头,武子队长一脚将他揣翻在沙漠上,那小子痛得捂着肚子呻吟,另一个人急忙解释,“武子队长,他们刚逃跑的方向是那里。”说着他指着西边的沙漠。
武子队长点点头,“废物慢慢培养也可以变聪明。”他嘴角撤出一丝微笑,“我们归队吧,山王想必等久了,有那只猎物在,我们已经满载而归了。”
武子队长一行人走向吾斯,将吾斯押着向沙漠东边挺进,吾斯时刻用余光眼飘着焉吉尔离去的方向,又看看身边这几名野人,脸上表情即复杂又难以捉摸,他唯一庆幸的是焉吉尔和若兰逃跑了,在这广阔的沙漠上摆脱这几个野人,他需要用足够的智力想法子才行。
夕阳渐渐落下,远处灰蒙蒙一片,他们走进一片有水的地方停下,方圆几十里遇到水域,他们像干咳的沙漠用双手捧起水喝。吾斯也想去喝水,他整个嘴唇裂开了口,干咳使他觉得没有了任何力气。他的手被绳子捆绑,他试着跪下来趴在地上去喝水,身子倾斜的瞬间整个身子全部掉进水里。吾斯在水里挣扎,被呛了好几口水,那五人笑得前俯后仰,武子队长命令,“把他捞起来。”
下来了两个人,将他拖上岸,撂倒在沙漠里,他的身子,脸上,嘴里,头发上沾满了沙粒。武子队长灌了一壶水,走了过来,吾斯歪着头看着他走进,他蹲在吾斯面前,挑衅着问,“想喝水吗?”
吾斯点着头,武子队长打开壶盖,将水从吾斯的头上浇下,并用粗鲁的语气说,“听着,别想着逃走,否则你会死得很惨。”
吾斯假装服软,点头答应,心里却想的是,“哥,你会不会来救我,我该怎么办?”
而此刻的焉吉尔在空旷的沙漠打了一个喷嚏,若兰在他怀里问他,“焉吉尔哥,你去救吾斯哥吧。”
焉吉尔无奈眨眨眼,将怀里的若兰放了下来,蹲在她面前,缕了缕若兰凌乱的头发说,“是呀,我当然要去救他,我们都在母亲肚子里任由我们翻滚,踢打,然后混合着鲜血与微笑来到这个世界,我们身上都流着父亲和母亲的血,无论如何我都得去救他。”说着他无力喘口气又说,“但我得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等到了罗布城,安琪儿,安宁,还有安慕容,那里任何一个人都会保护你,等你安全了,我就去救吾斯哥,好吗?”
“可是刚刚那些人看着很坏,我怕晚了吾斯哥会没命的。”若兰说,“我已经长大哥,你告诉我罗布城在哪个方向?我自己去就行了,你去救吾斯哥吧。”
“不。”焉吉尔摇着头,“我知道若兰救哥心切,我们整个家族都没了,你和你吾斯哥是我唯一的亲人,现在我身边最安全的就是你,我应该把你放在最安全的地方,这样我才能全力以赴去救你吾斯哥,我相信若兰能懂得。”
若兰心有不甘的窝了窝嘴,默认了焉吉尔的观点。焉吉尔看到眼前一颗庞大的胡杨树,他牵起若兰的走了过去,坐了下来,将若兰抱在怀里,头靠在胡杨树上,长途跋涉已经透支了他所有体力,伴随他的只有劳累和讥饿,而他知道若兰更需要水和食物。
此时,远处,罕见的一场沙尘狂风袭来,卷起的沙土在半空中形成一张布,焉吉尔挣扎起身,牵起若兰的手就跑,没过多久,沙尘吞没了他们,消失在无际的沙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