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郡的长街上人来人往,看起来热闹非凡。
人的一生那样短暂,百岁人少之又少,然而正是这短暂的一生,教他们活出了千姿百态。人间很美,很温暖,太阳东升西落,潮水一去不返,每天都有人死去,每天都有人获得新生。残酷又美好,这便是人间。
三青用木筷在青云面前晃了晃,青云这才猛的回过神来。
青云:“嗯?怎么啦?”
三青扒拉着碗里的粉藕白肉撅嘴道:“我没怎么啊,倒是你,怎么心不在焉的?”
青云笑道:“也没什么,我只是比较好奇宁秋符的妻女是如何死的。”
三青:“凡人嘛,大都脆弱的很,得个小病就很容易丢了性命的,无需挂怀,凡是自有命数嘛。”
青云:“命数?有道理,我怎么没有想到呢!”
三青疑惑道:“什么?”
青云:“命数啊,凡人的命数冥冥之中自有安排,生老病死祸福旦夕,皆是因果所致,想来这一切,南山仙翁的神册可以告诉我答案。”
三青:“啊?南山仙翁,那老头古怪的很,我才不想去呢。”
青云:“是吗?我怎么觉得他挺和善的啊。”
三青撇撇嘴:“那是对你好不好!他每次见了我,都要把我抓进鸟笼子里,把我给气的,我虽然真身是蓬莱神鸟没错,但是我是神兽诶!又不是给他唱歌的小黄鹂!”
青云忍了一阵的笑,但是终究没忍住,惹的三青要拿筷子戳她。
青云:“诶诶别闹,你且听听楼下的台子在唱些什么!”
三青:“少哄我,吃我一筷!”
青云一边躲闪一边笑道:“真没有哄你,你且细细听听。”
三青将筷扣下,站起身瞧着下面,当真见了台上有两个浓妆的伶人在唱些什么。
郡主(唱):天意实难违,风雪紧,东风怨,怎敌得十面?
(叹气)
将军(唱):行差踏错,怨只怨徒生谋意,成王败寇,错只错天不怜悯!
众敌军(白):逆君逆天实可悲,反将将误国误己误终生,还不束手就擒!
(包围)
敌军将军(唱):乱臣贼子!破山河,起干戈,徒生战火,十里百城荒坟累,可知错?
郡主(白):人生百年,孰能避一死!
(拾取地上断枪,插于心口处)
郡主(白):徒生的错乱情意,反误了家门性命,此去,以死谢罪!
(将军跪地,怀中人气息奄奄)
将军(白):唉,何苦若此,何苦若此呀!
郡主(白):来世落个寻常人家,莫再受离别之苦。此生一诺,来世再逢!
(垂手)
将军(白):南崖风凄凄,到头来,落的个人去兵败,真真痛煞我也!且慢,就来!
(举剑自刎)
——
三青:“这唱的是什么,咿咿呀呀的,一句也听不懂。”
青云抿了口茶,淡淡笑道:“不过唱的一出离别戏罢了。”
三青:“噫!那是谁,阿云你快瞧去!”
青云闻言朝楼下探了探头,正瞧见底下观戏的人中有一抹熟悉的身影。
青云:“荀岳?他不是说要四处走走吗,怎会在此?”
底下的人似乎感受到了青云的视线,这便抬头回望瞧见了她。
青云猛的缩回头,那一边却还是听见急促的上楼声。
“呀,何衣何庆,想不到又遇见你们啦!”
荀岳一点也不拘礼,直接坐在了桌旁。
青云笑道:“是呀,当真是巧了。”
荀岳笑道:“两位公子不是打算回清河吗,怎的还在此地啊?”
三青:“我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呗,你管得着吗!”
荀岳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道:“言之有理,我本来也打算着去其他地方的,结果还是又在此逗留了几日,不过这样也好,不然就不能再一次和你们相遇了。”
青云笑道:“如此说来,荀公子与我们也算缘分颇深。”
荀岳激动道:“正是呢,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跟两位公子一见如故!”
三青:“谁跟你一见如故啦,我跟人间的酱蹄子糖葫芦还一见如故呢!”
荀岳失笑,“这说起糖葫芦啊,还是当属清河的为上佳,小时候吃过几次,那滋味当真是好极了。”
青云转头笑望道:“确实如此,你我所见略同。”
荀岳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这便正身道:“这楼下唱的戏你们都听了罢,觉得如何?”
三青正用筷子去夹桌上的酱蹄子,只心不在焉道:“我觉得不错,味道非常可以!”
青云笑道:“我倒没什么感想,荀公子以为如何?”
荀岳笑道:“我觉得吧,这郡主真是个至情之人,居然肯为了那将军而死。”
青云喝了口茶,强行咽下所有的不自然。
青云:“也不尽然,她若活着,她一族必备牵连,所以她只能用死来保全家人。”
荀岳:“唉,这又是何苦呢,早知如此,当初为何还要谋反啊!”
青云笑道:“自古忠义难两全,不过都是苦命人罢了。”
荀岳:“唉,只是可怜了云阳郡主这个痴情人。”
三青的筷子一松,酱蹄子便滚落到了自己的腿上。
三青:“云阳郡主?”
三青一边不自然的望了望青云,一边手忙脚乱的整理裤上的污渍
荀岳:“是啊,这台下唱的正是被将士包围的云阳郡主和顾小将军。”
三青不自然的笑道:“哦哦,原来如此,是我孤陋寡闻了哈。”
青云抿了口茶,嘴角只是勾了一抹浅笑,却不再说什么。
荀岳:“唉,不过又是一出悲剧罢了。”
青云:“正是,人间多是憾事。”
三青:“凡人太苦了,照我看,活着也未必是件好事。”
荀岳:“非也非也,世间虽多是苦命人,但来人间一趟,还是很值得的。”
三青不屑的笑道:“哦?比如?”
荀岳:“你看啊,人间有大好河山,有热闹的长街,有酒有花有美人,哪一件不是幸事?”
青云笑道:“还有酱蹄子。”
三青脸一瞬间通红,再不理两人了,只埋头吃碗里的酱蹄子。
荀岳:“诶,两位成家没有?”
荀岳冷不防的来一句,直吓的青云被茶呛了一下。
青云使袖擦了擦嘴,笑道:“荀公子为何突然问这个?”
荀岳挠挠头笑道:“也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到便问了。”
青云笑道:“原来如此,我们两个游历惯了,尚未成家,荀公子呢?”
荀岳挠挠头道:“唉,我倒是有一个喜欢了很久的女子,可惜她并不喜欢我。”
青云来了兴趣,笑道:“哦?那是什么样的女子,可是很高傲?”
荀岳脸红道:“没有没有,她是顶顶温柔和善的,只是她身边围着的人很多,我从来都不敢接近,加之我这个人心事内敛,在她面前胆子就极小。”
青云笑道:“诶,你只管大胆些,你若畏首畏尾的,那姑娘如何能知晓你的情意?”
荀岳着急道:“你有所不知,我同她纠缠了许久,可越是久,越是熟悉,有些话反倒不好意思说出口了。”
青云:“我对于这些情情爱爱也不甚了解,但是我觉得如果喜欢,一定要想方设法的告诉那个人,何苦要揣着这份心事折磨自己呢,万一她跟别人走了怎么办,所以荀兄,你不妨大胆一些。”
荀岳:“何兄言之有理!烦请何兄指点一二!”
荀岳规规矩矩的作了一个揖,搞的青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不过嘛,总归是个凡人,青云想着随便糊弄糊弄吧,成不成还得看太和的红线怎么个牵法。
青云:“你可以先去搞清楚她的喜好,比如,她喜欢什么样的人,喜欢吃些什么东西,有无特别中意的爱好,爱不爱首饰一类呀,闲时喜欢去哪里呀,只要搞明白这些,何愁不入她眼!”
三青抬头望了眼青云,觉得青云说的好像有点道理的样子,不过青云纵横仙界这么多年,不还是没有个仙侣吗,让一个完全没有这方面经历的人去指点别人,想想都可怕。
荀岳:“荀兄说的好,我下次便去试一试!对了荀兄,我还有一个问题,如果我同她表达爱慕之情,结果反惹她恼了怎么办?”
青云思索了一会道:“应该不会吧,如果是我的话,我倒不至于恼。”
荀岳将杯捏紧,笑道:“嗯,总归还是要去试一试的。”
青云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哈哈哈,那便祝你成功。”
荀岳笑道,全然没了之前的畏首畏尾,“承何兄吉言。”
三青完全不敢插话,情情爱爱的她可不懂。
楼外飘了星星点点的雪,青云伸手接住一些,却一瞬便融化消散了。
青云:“南郡的第一场雪。”
三青兴奋的伸出头去瞧,全然一副孩童样。
荀岳:“是啊,南郡总是各个地方落雪最早的。”
青云缩回手,她突然想起了一个很讨厌雪天的朋友。
荀岳:“初雪已落,想必金梅要开了吧。”
青云一怔,随即淡淡的笑了一下。
青云:“是啊,大抵是要开了。”
黛瓦上落了薄薄的一层白,台上的人还在咿呀唱着,水袖一甩,折扇一开,抬首垂眉间,细细的演绎着前人几百年的爱恨。
三人一阵默默无语,未觉时光如此短暂,朝暮也只是弹指一挥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