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荀公子接下来打算往哪里去?”
荀岳笑道:“天大地大,且走且看,两位公子呢?”
三青:“我们当然是要继续吃吃喝喝啊!”
青云笑道:“我们打算归家了。”
荀岳:“这么快便要回清河了吗?”
青云:“是啊,在外许久,家里人惦记的紧。”
荀岳笑笑,俊朗的面容带了些许温柔,“也是,那两位公子,我们他日再会吧。”
青云笑笑,目送着他离开。
三青长长久久的叹了口气道:“他终于走了!”
青云眉头轻皱,嘴角微微上扬道:“怎么,听你语气,你好似不太喜欢他。”
三青:“跟屁虫一样,烦死了。”
青云笑了笑,转身道:“走吧。”
三青:“去哪?”
青云:“山上。”
三青疑惑道:“我们不是刚刚才下来吗,怎么又要上去?”
青云:“无需多言,去了便知道了。”
于是在日暮时分,两个人又上山了。
不过这一次,三青却止步于山道旁。
三青不高兴的将手怀抱在胸,气愤道:“为什么不让我上去!”
青云替她理了理头发,笑道:“因为我有更重要的事情交给你去办。”
三青这才脸色稍微好转,但还是不高兴的皱眉道:“什么事情?”
青云笑道:“还记得今早去世的那位老人家吧,你替我去一趟黄泉,暂且将他拦下,只告诉他,让他等一位姓徐的女子,那女子来了,你才可离开。”
三青疑惑道:“为什么要等那姓徐的女子来了我才能离开,万一她不来呢?”
青云鼻息出气,笑道:“她会来的。”
三青虽还心存疑惑,但还是紧接着依言去了,而青云这才慢慢的走上山去。
到了山中小亭时,火红的夕阳正照的亭子生辉,亭旁的红枫看上去更夺目了些。
青云:“他终于死了,不多不少,恰好一百年。”
绯衣女子站在树下,站在坟旁,站在影中,她没有什么表情,说不上开心,也说不上难过,只是静静的,静静的立在风中。
青云:“原本我只是猜测,若你不来,我便不会想那么多,可你终究还是来了。”
绯衣女子转过头,一袭裙衣美的入画。
“我终于等到了他死的这一天,又怎么会。。不来看看呢。”
青云坐在小亭中,侧身将衣袖一甩,一张俊美的脸含笑望着树下的绯衣女子。
青云:“听你的意思,你大抵是希望他去死的,可我怎么没在你脸上瞧见半分欣喜?”
绯衣女子笑道:“他大半辈子颠沛流离,尝尽贫穷困苦,妻儿死尽,百年身死无后,我高兴的很!”
这笑带着十足的诚恳和嘲弄,若不是眼角有着盈盈泪光,青云当真要信了她的恶毒。
青云:“我们说的‘下次’已经来了,我想你还欠我一个故事。”
她笑道:“是了,答应你的事情,我自会做到。”
——
我叫徐婉,自幼便父母双亡,后来机缘巧合入了当时在南郡颇有名气的醉春楼,时年七岁,由几位姐姐抚养。几位姐姐卖艺不卖身,习的是琴棋书画,由此,我也从小便跟随着几位姐姐一起学了琴棋书画,其中,以琴为佳。
后来,在十五岁的时候,我遇见了宁秋符。那年,他还是一个秀气文弱的书生,而我,被姐姐们赞道有了几分妩媚之姿。
那是一个春天。
黄鹂从黛瓦上一跃而起,轻落在逢春初开的棠花上,我靠在窗前为他抚琴,他伏在书案为我写诗,岁月便这样不知不觉流逝而去。
他爱望着我,爱细细的抚摸我这张脸,爱在清晨午后为我描眉。楼旁有一颗老棠树,年年花开动十里,他说,棠花年年都开,他亦年年都在。有人问我信不信,我想,我是信他的。
棠花难寄真心,此情当托日月。
我这一生所求不多,只求能一生伴他左右,身在高楼,我早已见惯了酒色之客,唯有他,如清风明月般落入我眼。于是在十七岁那年,我把最好的自己交给了他。
灯花渐落,琴音洒落,韶关流年都束之高阁,春去秋来,花开花败,十年只是弹指一挥间。
然而,他心高志远,终不忍自己一世无名。
那一日,他放下笔温柔望着我,眼中带了些与往常不同的神色,他说,他决定上京赴考。我当时是什么心情呢?时间太久了,我记不得了,我只是依稀记起,断了的琴弦割伤了我的手,他心疼的眼神落在我的眸中,我只是将头埋下,不让他瞧见我的不舍。
我问他何时动身,他说明日启程,我问他何时归来,他说明年花开之时。
我沉默良久,只道一句:好。
我如何敢说不好,他分明早有打算。
楼里的姐妹都不明白,我身为南郡名妓,为何这么多年来只把自己交给宁秋符一人,纵他有不俗的才气,又何必为了他放弃前途放弃良配。她们不懂,我这一生太过仓促不堪,唯有此情不可辜负,他是我的信念,我不敢弃。
而后,他走了,这一走,便惹得众说纷纭,她们说我十年春闺终是梦一场,我笑笑,不以为然。
我从棠花开待到棠花落,看树上落满了霜,又等到黄鹂归来。我常常望着他留下的诗词发呆,不知不觉竟连梦里也反复呢喃着。我病了,病的很重很重,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都没有见客,若非我琴技了得,又生了一副姿色,不然醉春楼绝不会如此纵容我。可又因为这样,我才会被紧紧的困在这里,护我的正是我所厌恶的,细细思量未免觉得自己太过于难堪。于是我期盼着,期盼着他能早日归来,期盼着他能带我离开。
我梦见他金榜题名,骑着高头大马归来,梦见他低声唤我阿婉,梦见了十五岁那年棠花树下的相遇,翩翩公子,姣姣明珠。
我负盛名,千金难买一笑,所见之人,大多浪徒,唯有他知我琴中忧思,唯有他能让我宽衣以拥。
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那一日,我被侍女摇醒,醒来时发现自己正靠在桌上,宣纸被压的有些皱了,我想抚平,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复原。
侍女小心的放下汤药,这才满怀着欣喜告诉我,京中传来消息,他入榜了。
我闻言,连着问了几遍消息真否,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我疲惫的面上终于浮现出了明媚的颜色。我提起红裙奔到窗栏处,此时月上梢头,棠树已结出新苞,我满心欢喜。
我的宁哥哥就要回来了,我的宁哥哥就要骑着高头大马回来了。我仿佛已经看见了十里红妆,看见了灼灼如火的嫁衣。
十年相守,终不负此情。
宁秋符入榜,我苦心十年不离不弃,一时便传作南郡美谈,只待他高头大马迎我出楼,便成就千古佳话。自那以后,我便日夜期盼着、等候着他归来。
可是,他却久久未还乡南郡,人言可畏,世人皆说我痴心妄想,楼里的姐妹亦说他薄情,言语之间却多是对我的嘲讽。可是我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我性格刚强,自不会听信别人胡言乱语,我依旧等候着,盼他归来,我想着,不娶我也罢,我只希望陪在他身边。
从前南郡人人只道是宁秋符高攀了我,如今形式却徒然倒转。我知他非薄情寡义之人,我为他闭门谢客,他不会轻易将我摈弃。我一直相信着他。
棠花开了,一切都该有个美好的结局吧。。。可我等到棠花已近落下之姿,却依旧未能盼得他归来。
众人纷纭之口不能伤我半分,然而现实却将我的心反复挑剜。
我得知,他在游园会上大放异彩,为某大臣千金所赏识。。。难怪,难怪他迟迟未归。
不过我想着,任凭谁也会选择身家清白的小姐罢?我不怪他,我只是。。。郁结难消。
那一夜,我风寒入体,一时心病体病,终缠绵病榻,侍女说我常说梦话,可她听不清我在说些什么,我想,我大抵是在唤着他的名字吧。
我此前购了一套茶具,是上好的牡丹瓷,又存了几坛好酒,打算着待他归来同饮。可如今酒虽煨热,人却已赴荣华,鸿雁几度,终天各一方。
十年春闺梦一场,十年相守作笑谈。可恨我心如磐石,不可转也。
那一天,恰是日暮之时,我倚在窗栏上望着那娇弱的棠花出神,夕阳正徐徐隐没,远方流云微堕,我望了眼热闹的南郡长街,突然觉得有些想笑。来来往往,匆匆忙忙,都活的太过于辛酸。
我哼着那首他喜欢听的短歌,慢慢的挪到里面,跌坐在铜镜前,翻找一阵,拿出了许久不用的青螺,慢慢的为自己勾勒眉梢。我想起了窗外的老棠树,这便奔去窗前细瞧。花已落的差不多了,我仔仔细细的寻了一阵,这才轻轻捻下一朵,结果还惊了树上哀啼的黄鹂。黄鹂叫的那样哀婉,让我听了心下神伤,可我不忍苛责,因为我知道它是在为我而歌。
棠树有些已颓败的花乘东风飘散,兜兜转转,落了几片于阁楼之上,我抬手将刚刚折的花别在鬓边,而后便移到了楼阁边缘。抬首望一眼,寒鸦正掠过苍茫的天际,东风带花掀起我绯色的衣裙。
我在想我是不是非死不可,就算他不回来,日子还是会一天天过去,百年之后也不过一死,谁也不会离了谁就不能活。。。可是我还是做不到,我的秋符啊,我在他身上耗了十年,拿一生去赌我与他的携手,我倾注了太多,我没办法收回这份感情,可我又偏偏生的心高气傲,既然他不回来,那我只好先行一步。
其实等待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我明知道他不会回来却还总割舍不下。
后来我跳了下去,到死时,眼睛也不能闭上。我虽筋骨尽断,耳边却好似能听见大街上行人的惊呼,有的叹惋,有的惊讶,但更多的人是对我无尽的嘲讽,却无一人为我伤心。
十年一梦,最后落了个粉身碎骨。你问我恨吗,我想我是恨的,可我不全然是恨他怨他,更多的是恨我自己,我恨自己一生错付,我恨自己执迷不悟,我恨自己忍气吞声那么久最后还是选择以跳楼了此残生,活的痛苦,死的难堪,这便是我徐婉的一生。
——
青云长长久久的叹了口气,而后小心翼翼的问道:“你当真觉得他是一个薄情寡义的人吗?”
徐婉淡漠道:“他如何已与我无关。”
青云:“那我再问你,你之所以跳楼而亡,全然是因为等不到他吗?”
徐婉:“也不全是,只是如今。。。算了,一切都不重要了。”
青云:“你之所以赴死,其实是不想让他为难吧,其实你比谁都了解他,你只是不信任自己、怀疑自己,你觉得自己配不上他,就不想再束缚着他,你想给他一个清清白白的前程,所以你才跳下了妆楼。”
徐婉:“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自私懦弱,如果能用这种方法让他记我一辈子,想来也是好的。”
青云:“可你料错了一件事情,他在你死后不久便另娶她人了。”
她略微苦涩的一笑:“世事无常,总有新人来替,我本是不恨他的,可他,太过薄情。”
青云:“后来,他的妻女惨死,这事你可知晓?”
徐婉狂笑一阵,痛快道:“都是报应,他自作自受!”
青云:“实不相瞒,我最开始是怀疑你在从中作怪。”
徐婉:“说不定呢,也许我真会那么做。”
青云嘴角弯起一个弧,眉头却轻轻皱着,“你不会那样做的,你肯以死来保全他的前程,自不会害他妻女性命。”
徐婉:“这些都是你自己的猜想罢了,你怎会知晓我心中所想。”
青云笑道:“你说的没错,一切的评价都是我自己心中对你的揣摩,那我们不妨抛开这些,来说说一些确确实实发生过的,比如,宁秋符最后为什么回到了南郡,他为什么没娶京中的那位小姐,而是娶了荷芳斋的那位姑娘。”
徐婉:“有什么区别吗,他终归是。。。娶了别人。”
青云叹了一口气,道:“有区别,有很大的区别,你们之间,错了太多!”
徐婉一楞,疑惑的问道:“你这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