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小顽童睡眼惺忪的揉了揉眼,跑到院子里撒尿,远远便瞧见湖上立了一人,白衣如雪,不似凡间。小顽童顿时吓得提起裤子就跑出去看,慌乱中还踩乱了阿婆种的海棠。再揉揉眼,那人还在。
呀,可是神仙哩。
眼见他飘飘荡荡的朝这边飞来,小顽童兴奋极了。只见这神仙手里拿了副破画,可不就是前几天落水里那个!
“你可知这作画之人身在何处?”他表情清冷,绕是问及这等问题,也盖不住神仙的光彩。
小顽童摸了摸头,他是不知,可他阿婆有很多故事,说不定能晓得一二。
白衣的公子慢慢落到地上,目光望及那老屋。
“屋中人可知晓一二?”
“啊,那是我阿婆,你莫去扰她,她年纪大了,睡不好,脾气也怪,平日里最爱骂神仙,你可甭去惹她。”
白衣公子笑了笑,收了画便飞走了。
小顽童一觉醒来,忙跑去屋外看,昨天晚上误踩了阿婆的花,今天少不了要挨骂,噫,耳朵要遭罪哩。可罪还未请,低头一瞧,那花好好的,不仅没坏,反而更红了几分。
定是那神仙显灵!
出院瞧瞧,阿婆正在湖边浣衣,小顽童走过去,老老实实的蹲在她旁边。
“阿婆,我昨夜见了一神仙,从湖面上飘过来,白白的衣服,跟雪一样,可好看哩。”
老人家作出一副凶状:“呸呸,哪门子的野鬼来充神仙,见邪!”
小顽童委屈的摸了摸头,虽然早料到阿婆会骂他,但是这也忒不留面儿了。
“是真的哩,那神仙还拿了副画——”小顽童尽力的回想那天城门口那些人说的名字。
“那图上还有字,叫江…江原!”
小顽童看见阿婆搓衣的手顿住了,噫呀,不发脾气的阿婆真真比骂人的阿婆更加骇人,小顽童起身欲逃,但他想起那神仙问了作画的人,他便只能静下心来探探阿婆的口风,据说神仙都是好人哩,他帮了神仙的忙,说不定还能碰巧讨个便宜。
老人家不说话,只望着湖中发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不觉间,眼眶早已湿润。
这一夜,白衣的公子又来了,小顽童因着白天的事惹了阿婆一顿伤心,便不肯再问了。那公子略微歉疚的点了点头,便离开了。临走之际,公子将画递给小顽童,请他将此画交于老人,只说一句:物归原主。
小顽童醒来后,果着瞧手里握了那画,想起那日城门口的哄闹,他知此物绝不能落于他手。便急急忙忙的去寻阿婆的身影。
找到时,老人家却晕在了竹林边,醒来后口里只迷迷糊糊的说着:莫寻,莫寻……
老人家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个小小的姑娘。小小的姑娘乘天禄飞在云端,彩云携了风为她织了最华丽的衣裳,月亮围在她身边,星辰靠在她肩上,她晃着小铃铛,悠哉悠哉的朝这边飞来。
“唉。。。”
竹林旁闪过一抹黑影,小顽童只顾着扶阿婆,未曾注意。那人却不想逃,竟还嘀嘀咕咕起来。这下子小顽童想不注意都难。
小顽童恐于是贼人,顾及阿婆的安危也不敢声张。但那贼人实在胆大包天,竟自己走出来了。
破衣破鞋,破剑乱发,顶着一张脏兮兮的脸,却是昂首挺胸的样子,见不到丝毫落魄神情,反而还很为此沾沾自喜的模样。小顽童还未开口,那黑脸人的背后又绕出了一个人,矮矮的,跟大黑脸差不多的模样,姑且叫做小黑脸吧。
“你阿婆病了呀?”
那小黑脸发问了。
小顽童一脸看智障的盯着小黑脸,这不是凭空的废话吗,哪个愿意大白天的躺在脏兮兮的泥地上?
小顽童不愿意惹是生非,何况还是两个看起来就穷还来路不明的人。他索性背起阿婆就往家里赶,一路也还盘算着破屋子里还有多少碎银。
“小兄弟莫着急走诶!”
“谁是你兄弟?我阿婆耽误不得,休胡搅蛮缠,我家没有多余银子给你们,走走走。”
小顽童不耐烦的赶人。
“你阿婆不是普通的病哩,有邪祟作乱诶,你可得想想这些日子里可曾有过什么异常?”
小顽童停住脚,想了想这几天发生过的怪异,叹一口气,看来这两个黑脸他是非招惹一番不可了。
两个黑脸毫不知耻的缩在家里蹭吃蹭喝,小顽童揭开空空如也的米缸,无奈的又叹一口气。
“这几日的怪事我已详细告诉你们了,所以你们是觉得那个白衣神…是邪祟吗?”
小黑脸放下碗,满足了擦了擦嘴,打了个嗝,才道:“八九不离十。”
“那你们要除掉他吗,我感觉他不像坏人诶。”
小顽童其实想说:他不像坏人,你们两个倒挺像的。
“除他?不会,也不能。”
小顽童差一点就拍桌而起了,不会除邪祟,那就是摆明的蹭吃蹭喝了?
小黑脸看出了他的不悦,笑道:“莫急。”
“你且说说,可曾得过什么物件?”
小顽童一愣,饶他再憨,也知那画定不寻常,之前讲时故意抹去了画的存在,也是不想有歹人盯上,可面前这两人这么直接的问了,想必心里是有些门道的,何况画的确也不算重要,阿婆才是最重要的。
如此一来,小顽童便一五一十的将事情交代了,事情交代完了,大小黑脸也吃的死撑了,小顽童与两人对视一会,怒拍桌道:“现当如何?给个法子啊!”
大黑脸疑惑的盯着小黑脸,小黑脸盯着小顽童笑的诡异。
小黑脸竖起左手食指倒指桌面,“这个事情牵扯下面。”小顽童疑惑的歪着头。小黑脸正竖食指,“主要还是上面。”
“什么上上下下的,我阿婆还病着呢!”
小顽童站起来,怒火上来了。正欲发作,却见那小黑脸飘飘忽忽的站起来,道:“唉,急不得,急不得。你阿婆只是被有心人引着,往太虚游历去了,她老人家福星高照哩,起码还有二十年头。”
小顽童听的云里雾里的,却明白阿婆昏迷不醒的背后必定有人捣鬼。
“想问破解的法子吗?”
小黑脸不等小顽童开口,便替他说了。
“嗯嗯嗯。”
小黑脸嘿嘿一笑,道:“好孩儿,勇气可嘉。”
勇气可嘉?
水足饭饱后,小黑脸才慢慢打开小顽童递与的画卷,大黑脸木讷着,几乎没说过话。小顽童着急的盯着小黑脸,似要把他盯出个洞。
小黑脸不知看出了什么门道,竟低头嘿嘿憨笑了起来。
“好孩儿,我掐指一算,你有奇遇哩。”
小顽童先是一惊,而后一副怀疑的盯着小黑脸。“怎的个奇遇法?”
小黑脸嘿嘿一笑,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食指置于嘴前作出一个嘘的手势,“诶嘿,天机不可泄露。”旁边的大黑脸点了点头。
第二日,小顽童按照小黑脸的指示从屋子出发,往西行了五百米,复又正北行了七百米,立定后,正位于一颗老柳树旁,这是他以前经常来的地方,小黑脸让他在这里等一个人。
他等了许久,从清晨雾起待到日正当空,也不见有一个人经过。
他嘀咕着,自己莫不是被骗了吧?
但他还是耐心等着,毕竟是为了阿婆。过了许久,才见一老妇慢悠悠拄拐往这方来。老人家一面走,一面悲泣,小顽童忙上去问侯,这才得知原委。
老人家老来得女,丈夫却不幸染疾病逝,约一年前,女儿也缠绵病榻,两月前,也步她父亲的路去了,如今只剩下老人家一个人寡居,虽家有余钱柴米油盐不愁,但这辈子终是了无趣味。
小顽童听的眼泪汪汪,因为他自小父母失踪,唯有阿婆一手养他育他,他从来都不敢想,如果阿婆没了他会是什么样子,听了这老人家的遭遇,小顽童多多少少有些感同身受。
“我这辈子唯一的盼头算是断了,此后人间于我而言,只是有着回忆的陌生地方。”
小顽童抹了把泪,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老人家叹了口气,抚着小顽童的头道:“好孩子,谢谢你肯听我说这些事情,旁人都说我命硬,克父克母克夫克女,我是最该死的,却死不了,也不敢死。我死了,谁还念着我夫女?我能做的,也只是在这人间,给他们烧一点纸钱,有人牵挂着,总不会觉得太孤独。”
小顽童含泪点点头,他觉得这个老人家是位心地善良的人,只可惜造化弄人,让她晚年如此凄苦,小顽童心里暗想,等唤醒阿婆,一定让她们两个认识认识,阿婆那么爱唠叨,一定不会让这位老人家孤单的。
老人家摇摇晃晃的走了,留下思绪翻涌的小顽童独自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