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太原城下了不小得雨,阴云遮了满边的天
,尽管如此,皇宫之内,依旧歌舞奢靡,丝竹之声穿过细雨,填塞了整个皇宫。
这片繁荣,穿透一堵堵宫墙,舍砾,抵到她的耳朵里,显得格外的奢侈。
她一双耳朵动了动,眼睛里充满了期许。她喃喃着:“看着菩萨样,却也是个骗子。”羸弱的身子蜷成了一团,看起来格外没力气,她阖了阖眼。“好想吃兔子肉……”
滴答,滴答……是瓦砾常年未修,有雨顺着陈旧的宫墙流了进来。
她动了动,伸手去接那落雨,接满了一手,就抵到嘴边喝了起来。
细看之下,还能看见她身上隐隐露出的橙色纹路,发着淡淡的光芒,手背上,甚至开始长出了一撮小白毛。
她看见嚇了一跳,伸出另一只手给拍了回去。
她警惕的左右看了看,想起身,却一下子又跌了回去。她实在没有力气了,这十八年来,她被关在这废朽的宫阁里,从未有人来过,由于门户被订了木板和降妖的道符,甚至连只老鼠都未爬进来过。
没人来,她也出不去……
甚至因为这宫阁里符箓在,她站起来都有些困难了
每天陪伴她的,除了清晨那一缕阳光,就只有傍晚的清风。好在她喜欢风,所以没什么事了,他就喜欢在这宫阁的四角,想方设法的打一些小洞,以至于这十八年来,这宫阁从未有一天是温暖的。
她本是东方秋日里的一只小白虎,儿时听隔壁的红狐狸说,他们都是人们口中的妖怪,是专留来害人的。
却不想她还没尝试过什么是害人,她的种族就受了难,到底是什么样的难她记不清了,她只记得那日的漫天大火和铺天盖地的金光罗网,就连她的父亲娘亲,她都记不太清。她伸出手敲了敲自己的头,皱了皱眉头……
“说什么藏好了就请我吃叫花鸡,真的是骗人的啊……”她已经有点不想再继续等下去了。
她是流浪之间正觅食,却不巧撞见了茅山道士游历,机灵的她撒腿就跑,也正是跑路的过程中,给她听见了太原城皇宫为琼华设宴十里的趣事。
皇帝为何设宴,为何一设就是十里,这事又是如何的荒唐她一概不知,她是纯冲着肉来的……
人间乐途,不过皇城。
皇城盛宴,不过宫阙。
她认识了琼华,那个十八年前让整个晋国王朝听之一叹的传奇女人……
她看她长得实在好看,以为真是多好的人。
原来不过是个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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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重阳九月九,晋国宫里莺歌燕舞,是皇后娘娘亲自操持,特地给太后办的一场宫宴。宫宴规格之大,以至朝阳殿这样大的地方,都挤的有些狭小。
所请之人,不仅是皇亲国戚,就连臣属家眷,都一并有请……
本身臣属家眷和公爵的一些夫人们都参加宫宴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奇就奇在今日这宴竟破天荒的将男女眷安插在了一处,这可是开朝来就未有过的先例。
礼部不是没个反对的话出来挑事,奈何太后一副决然的模样愣是像谁不同意就要找谁拼命一样。
礼是礼,但是要紧还是命比较要紧,是以也便没人再敢说什么……
再想想如今那些逐渐出落的且光鲜亮丽的小辈们,众人也都了然了太后老人家的一番苦心。
人嘛,毕竟老了,也没得什么盼头,心里面还有些企盼且放不下的,放眼望过去也不过是这些小辈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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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外一个小宫女手持一瓷瓶,加快了步伐。
身后跟着打伞的宫人道:“喂!你慢点,急的什么。”
拿瓶子的小宫女却格外焦急。“那绛王吃鱼卡了鱼刺,这还不是让人着急的大事?”
宴会中,绛王殿下因为吃鱼卡了嗓子,弄了一出乱来。本来皇上宣了太医的,都怪那李家二小姐多嘴,非出什么法子,说厨房里的醋对卡鱼刺有奇效。
她一边加紧了步伐,一边不满的叨叨。“光不说这醋有没有用,单说绛王殿下那脾性,他肯喝这醋吗?往常受个伤吃药都得费上好些功夫,让他喝这个?”
今日外面雨大,好巧不巧的,朝阳殿离御膳房却又是一个宫东,一个宫西。
按理说,任何一个宫殿,有个小厨房也是很应该且正常的事。但是朝阳宫又比较特殊,不属于任何宫人居住的地方,就打朝阳宫的周围宫殿,也是荒的荒废的废。
“也真不晓得为何办个宴会选在这朝阳殿。”这样一个来回,又下这样大的雨,是要折腾死人的。
宫人忙跟上她的脚步。“你也知绛王就是个纨绔王爷,除了太子殿下,谁还护着他对他好,就像你说的,你拿了这醋来,他也不一定喝,还这般着急做什么?”
“说是这样说,再怎么说殿下也是皇上的儿子,我不跑出点狼狈样,不像话的。”
身为宫人办差,唠叨几句也是常事,但是事情要不要紧,也不是他们该置喙的。
“有没有人啊?放我出去……”废弃的宫闱中,她缩成一团,不抱希望的唤了一声。
刚巧路过的两个宫人一愣,浑身打了个哆嗦。
一道闪电下来,接着就是一声雷鸣。
前面拿着醋的宫人嚇出了一身冷汗。“你有没有听见,里面有人说话?”
后面打伞的宫人赶紧催促她。“快走!别问了。”
直到慌乱的二人跑出了老远,才肯放慢脚步小歇一下。
“这宫殿不是荒废了吗?怎么里面会有人?”
“你是有所不知,这宫闹鬼!听宫里的老人们说起,十八年前这宫里锁了一个妖怪,便在这十八年里,常常有宫人听到里面的呢喃声,皇上下了禁令,任何人不得靠近的。”若不是今日赶的急,打死他也不会领这条路。
拿醋瓶的宫人瞬间吓得脸色通白。“你说……这里面,没人住的?”
“可不是,这都荒了十八年了,快走吧,别问了。”
待二人走远了去,一树后竟有一个小宫娥探出头来,她惨白着一张脸。
“郡主,怎么办啊。”
叫郡主的姑娘也是一张惨白的面孔泡在雨里。“什么怎么办!我怎么知道她这么不禁吓,要怪要怪就怪她胆子小!”
小宫娥紧张兮兮的拖着一个泡在泥里已经闭了气的姑娘。“可是,她可是国公府的姐儿呀,如果……如果……”
“闭嘴!你还嫌事情不够大吗?”
她呵斥完,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你没听刚才的宫人说吗?她既然是吓死的,又不一定是我们吓死的,你去,把她拖到那废宫里,既然是禁地,她闯了禁地,怎么死也算是活该了。”
小宫娥吓的一哆嗦。“可是,可是刚才那宫人说里面有……有……”
郡主踹了她一脚。“废话那么多,快去,再废话,我就跟小姨说,让你去陪她!”
郡主的小姨,也就是她的主子皇后娘娘。小宫娥不敢再多说,咬了咬牙,死拖着那满身淤泥的姑娘往外走。
今日本是宫中盛宴,她听从皇后的命令随侍郡主出来透透气,却不想郡主是看了这李家三小姐出来才跟出来的。
李涟歌这个人,正是当今国公府的三小姐,更是太后娘娘的亲侄女的女儿,太后娘娘对其百般宠爱,还自小就指婚给了太子,太子殿下文武双才,是当世不可多得的如玉公子,自然很招姑娘喜欢。
无奈这姑娘七岁那年曾不知何故撞了脑袋,从此痴傻的像个不会说话的孩子,这些富家小姐们,也都常常以欺负她为乐。
她们大多是觉得一个傻子平白占着准太子妃的位子,很招人记恨。
郡主也没少欺负她,只是没想这次过了头,直接出了人命。
郡主在后面看着她缓慢的身影,碎骂了句:“笨死了!要不是今日天公作美下了雨,我迟早死在你这个笨丫头手里!真不知道小姨怎么会留这么笨的人在宫里当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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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到朝阳殿,本该莺歌燕舞繁花锦簇的宫殿,如今正乱成了一团。
不为别的,正因为绛王殿下吃鱼卡了嗓子。
殿中正一顿慌乱,冲进两个宫人,一身的雨水,狼狈不堪。
这两个宫人,正是去膳房取食醋的两个小宫人……
“回皇上,食醋奴才取回来了。”
皇上正急的来回踱步。“快快快!交给顾太医!”
顾太医接过食醋就想给绛王殿下灌下,奈何绛王听见了醋味,却拼命的躲闪。嘴里啊啊啊的叫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高位上绛王的养母皇后娘娘早就急的顾不上了什么宫规仪态,左右着急又帮不上手,嘴里哭嚷着:“这可怎么办好!儿啊!这可如何是好。”
太子和绛王的几个哥哥,也在边上一副着急的模样,太子劝说着他。“小五!你快把这食醋喝了,它虽然酸人,但是你不喝这刺总卡着也是要命的啊!”
三王爷熠王虽然平日里总是一张冰脸,如下也是满目焦急。“快喝了。”
不深论的话,这殿上的人的的确确都是宠着他着紧他的……
绛王犹豫很久,终归是卡着刺久了受不住,苦着脸去喝那食醋。
众人都眼巴巴的看着他,国公府的二小姐李朝歌更是嗓子里提了一口气,手中的帕子搅了又搅。
这法子是她出的,如果真的管用,那自然是大功一件,可是如果不管用,就算算不上祸事但也绝非是好事,她是不太在乎绛王的死活的,怕就怕待回了国公府,不知道家里的大夫人要如何骂她一顿。
坐在她身边的一位女子浅勾了勾唇。“我看妹妹这紧张的意思,竟是属意着绛王殿下的?相处甚久,姐姐竟全然不知,也算惭愧。”
朝歌嗔了她一眼。“大姐就莫说风凉话了,还是好好想想爹的嘱托,多留意留意宴中人,少在一些乡野男人身上花心思,平白掉价。”
那坐落的女子一脸的淡然从容,细看之下,竟从那浅淡的笑意中看出了星点的孤傲。“是了,和乡野人话说,过于掉价……”
朝歌嘴角的笑抽了抽,由于现下的事有些着紧,她实在有些懒得理会她这说话行事都轻飘飘的大姐。
绛王咳了两声,是真把那刺咽进了肚子里。
太子拍了拍他的背。“怎么样,好点没?”
“没事了,谢大哥关心。”本是明朗的嗓音,如下平白增添了些许的暗沉和沙哑。
此话一出,殿中一众人才松了一口气,却也全然忘了刚才所提之事。
殿上太后娘娘脸上带着慈祥的笑意,既然孙辈们不愿意,她也没道理一直提这个事扫他们的兴致。
“对了,刚才是哪位姑娘提的法子?”皇后娘娘提着嗓子,问了一嘴。
朝歌进了一步行礼。“回皇后娘娘的话,臣女李朝歌。”
李国公赶紧站出来作礼。“禀娘娘,朝歌平日不懂事,喜欢瞎胡闹,她也是第一次参加宫里的宴会,不知礼数,有冲撞处还望娘娘原谅。”
皇后把玩着手上的串子笑了。“国公哪里的话,要不是贵女,我儿性命堪忧啊。这孩子叫朝歌是吗?之前只见过清歌涟歌,倒不知道国公家里还有个这般聪慧貌美的朝歌,国公真是好福气,各个女儿都这般让人印象深刻呢。”
太后看了皇后一眼,嘴角向下拉了拉。
李家有三个女儿,谁不知道李家三女儿涟歌是太后的亲侄孙女,那可是老太后把在心尖尖上的人,奈何儿时变故成了痴傻儿,可不就是让人印象深刻。
对于太后来说,今日这宴会本就不为别的,她寻思着,太子年纪也不小了,正好把他和小涟的婚事日子定一定,早点给办了。
顺便几个孙儿们也都及笄的及笄,及冠的及冠,有个机会看出哪些顺眼,也都操持操持。
毕竟是妇人家,操心的事也不过内阁之事……
太医曾经说过,涟歌的病也不是完全没办法的病,也许哪天经历过大的喜悲,突然就好了起来也说不准……
这丫头自小就聪慧,也许是因为大人们说惯了,她竟明白太子就是她未来的夫婿,所以她对太子有着让旁人看不透的情感在。
说起她头上的伤,也是因太子而受的,合情合理,无论那道婚纸还在与不在,这婚都退不得……退了,那就成了皇家颜面的大事。
太后赐婚却悔有损太后威严是其一;涟歌的状况是为了保护太子造成的却遭天家嫌弃会让天下人诟病是其二。
可是太子妃乃是未来的国母,又怎能是个痴傻儿,皇后自然八百个不乐意,对太后当初的这道赐婚也是常有埋怨。
就这样一拖再拖,因为正妻未娶,乃至太子东宫到现在都未有一个姬妾。
太后也时常盼着,既然这丫头从小就喜欢黏着太子,说不准嫁了太子,经历了大喜,她头上的病便好了呢?
国公笑了笑。“皇后娘娘说笑了,小女们给臣长脸,说起来也都是家中夫人教导的好。臣一届莽夫,哪里知道如何管教女儿家……”
这话夸回来,就是说的李家的大夫人。
李家大夫人高氏,正是太后娘娘的亲侄女,晋国这太原城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高氏乃是在太后身边亲自养大的,说起来跟公主也差不到哪里去。
国公府曾经有过一个亡妻,正是李清歌的母亲。后来李国公又娶了高氏续弦,才生下了涟歌。
所以只有涟歌才算得上是太后的亲侄孙,涟歌便是家中的三小姐。本来在她之上,清歌之下还有一位和涟歌一母同胞的孪生哥哥,但是后来外女朝歌进府,因为年龄比涟歌大了一些,李国公为了保全颜面以防尴尬,愣是说成了朝歌是府中的二小姐,是早就存在了的,故而涟歌才算真真排在了第三。
家中因为这个事闹过几回,家里大夫人是太后宠坏了的,直脾气,涟歌又脑子有些问题,家里的哥哥又两耳不闻窗外事眼中只有圣贤书,这事儿就不了了之到了如下。
李国公这样夸说大夫人教的好,太后自然不会再说朝歌什么,哼了一声。“说起来,小涟哪去了?”
听太后问起涟歌,众人纷纷向国公府的座位上看去,刚才绛王一事,竟让所有人都没注意到这位国公府小姐的离去。
国公府的小公爷,也就是李涟歌的同胞哥哥正安稳的坐在座位上看书折,而他边上的案台却是空空无人。
就是出席这般宴会,他手中也不忘了藏着书折读。
“舍妹说太闷,出去走走。”这话说出来,也不过从那书折中抬头稍刻,微微一笑以示礼节,就又一门心思扎进了书本中……
众人跟着一愣,就是拧着帕子刚还在话题头的李朝歌都跟着一愣。
涟歌素来是个说不全话的,心性更堪堪到了三四岁的水平,如下正宴上,她一个人说出去走走,她的兄长就毫不担心的真真让人出去了?
太后听完一愣,看了眼外面的磅礴大雨,脸色一下子就黑了下来。
“来人!快给哀家去寻!”
此时的废宫中,宫门正大开着,原本贴在宫门上的符箓此时也被撕了个彻底。
宫门进去两三步远的地方,躺了一名妙龄少女,此时正脸色苍白,浸在雨水里,显然没了气息……
至于为何将她扔在此处,原因却很显浅。
再往里面走,小宫娥也不敢了,只将人扔在了这宫门门口便吓得逃了出去。
而此时废宫中的那只小白虎,待感知了这宫中阵法被破了一道口子的时候,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顿时黑亮了不少,她甚至还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肉香。
她强起身抬步向外走去,步子却异常的沉重。
这十八年的阵法折磨,早就把她折磨的没了半点该有的妖样,甚至身上的生魂都暗淡了不少……嘴唇干裂,还带着点点腥血。
她知道,再这样呆下去,怕是不多时就真的彻底折在这里了。
她寻着那阵法的缺口处向外走,抬手便推倒了那所谓被钉满木板的室门,缺了正门符箓的阵法,再如何厉害,也不过是沉锈的戟,缺口的刃……
待到了宫门口,她才看到了那宫门前散发着隐隐肉香的尸体。
说是尸体也不准确,她的身体里,竟还有一丝生魂存留的,只是那缕生魂太过暗淡,隐隐萦绕在她身上很不真切。
她除了那股子想吃她的劲头,竟生出了几分好奇来。
这样想着,她也的确这样做了,脚上的银环铃铛悠悠,她行在这雨中竟是一种浑若天成无用雕琢的天然气度,好似她就是这雨中的风,本就该有,毫不突兀。
她本就是自然而生,生在自然。
她翻过她的身体,便看见了那姑娘胸前的那块白玉,是一块小型的玉璧,盈盈然竟似是放着光。
她一下子眉目就皱了起来。
这是一种极其恶毒的器术,她不明白这玉的来历,但是却看的出这玉的玄机。
这玉是生生将这姑娘的生魂给拘在身体里的,可是很明显这姑娘身体的生魂早就破败不堪,如下更不知是经历了什么,竟然有一种一碰就会碎掉的感觉。
人的魂都是有灵的,而她的没有……
是因为被这玉拘久了的原因吗?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这姑娘怕是在很久之前就该没了的,有人不想让她死,便用这玉生生拘了她的魂不让她的魂离散。
这是一种何其残忍至极的手段。
拘着的魂,每时每刻都在受着渐失又敛回的痛楚……
那样的痛苦,大概就类似火灼,当真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她这不就刚巧也被拘了,而且一拘就是十八年……
虽然对于对方的苦楚深有感悟,但是感悟归感悟,她此刻对人类尚还没有多余的泛泛之心。
对于这个姑娘,她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想吃!
她真的是太饿了,
饿了十八年,魂都饿淡了。
但是出于那么一点点的善心,她还是伸了手出来去摘她那胸前的白玉璧。
“你这魂的样子,看起来是支撑不住多久的,当我救你一命,如此你便把你的肉身留给我救个急当报答吧……”
她勾起了她那干裂的唇,觉得自己还是良善的,可谁知就在她碰及那白玉璧的瞬间,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感瞬间向她袭来。
那是一种毫无预兆又很汹涌的感念,此刻她心里除了还在惦念着那萦绕在鼻尖的若有若无的肉香之外,所有的思绪顷刻间就被“完了”二字所迎盖。
是一股很磅礴的力量,像是在忘川河畔被河中的恶鬼生生拽进深渊。
那感觉……
很不好。
她忘记了,自己现在也堪堪是缕残破的魂,她竟傻的以眼前的物去看物,以为摘下了这玉璧,便像是开了门上的锁。
好赖是一代器术,如何那般容易破了去,太傻了。
这是她心头上最后一缕念头,接着她迎来的便是一片漆黑,彻底的黑暗,也失去了意识……
黑暗中是一个很久又很冷的梦,梦里的她是一个七八岁样子的女娃,她胸前带着那盈盈之中放着光的白玉璧,奔跑在一方长廊之中,没有尽头,也找不见人影,她的周深是一片彻底的漆黑,就连廊边的花草石头都色若枯槁……
天地间的一切都是灰蒙蒙的一片,压抑又沉闷。
这感觉太难受了,她本想唤一声周围有没有人,却发现嗓子干紧,半点声音发不出来。
几声悠远的声音轻唤。
“小涟……”
“涟姐儿!”
是那样的缥缈又悠远,像极了西北秋日里雪山中一些凶兽的呻吟声,山上的风杂着细雪混进那声音里,冰凉又骇人。
她心里开始急了,跑的越来越快,可是这长廊却像是被人施了咒一般,无论如何都没有尽头,长长的一方像此刻天上落下的渺渺细雨般无穷极,这雨不大,却刺的人生疼……
那是来自灵魂上的疼,不同往昔抓捕猎物时跌撞意外划破身上的毛皮流出甚红的腥血……这疼不流血,却让人没法呼吸。
随着天上落下的细雨声,伴随而来的还有一阵阵战场杀伐的声音。她没见过战场,但是不知为何她就是知道。
这的的确确就是战场上的声音……
脑海中,那磊磊重鼓,那铺天的呐喊。热血男儿身带吴钩手掌英旗,踏着夕阳在山壑间浴血,身后便是关山家国,守护的是心中一方妻儿故土,天地间都斥满了难闻的腥气。那落日归下的地方是山间峭壁上一棵绝境而生的桥松,桥松上似乎是坐了一只红狐狸……
这感觉实在奇怪,她一直知道自己是真的忘记了一些什么,却没有什么心思去深想。
“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睡在这了……”
雨声渐渐清晰,落在耳畔甚至有点湿润,这好听的声音仿佛近在咫尺,却又让她摸不到触不到。
长廊的红漆开始一点点变得深红,掉落下来的色块好像琼华当年画在山壑间的彼岸花。
是了!
她没见过战场,却见过琼华绘下的战场……
那令人震撼到心底的磅礴气质,是十八年前闻名天下的琼华公主绘下的一张东陵山壑。
琼华告诉她,那是东陵山壑……
他的声音温温润润的。“还活着吗?”
长廊突然消匿在了黑暗中,她一下子惊醒过来,伴随而来的是还在淅淅沥沥下着的落雨和面前一张没见过的陌生面孔。
那人实在是好看极了……
她还没见过这样好看的人。
虽然她的视线有些模糊,却还是清楚的看清了她面前探身过来与她目光相对的脸,黑暗中他一身白玉似的宫装搭着墨蓝色的鹤氅,头上银玉麒麟的发冠束发,额前是一缕被雨水打湿了的发苏有些撒娇般的半贴在鬓,他手上撑着一把纸伞正蹲下身来看着她,衣摆和鹤氅浸湿在了水里,污了这清玉般的人,也让他身上那有些缥缈的不真实感消散了不少。
有些清冷的眉目,淡薄的唇,是一张俊郎到人心里的容颜。偏偏是这样一张画里才该有的脸,镶嵌在这样一个有着温润气质的人身上,竟然一点也不违和。
清冷的有些孤傲,又温润的像夕阳……
是个让人看上一眼便会着迷的人,
他的好看,是印在骨子里的。
“你是谁?”她伸手想揉揉发疼的头,却发现根本动弹不得,全身冰冷用不上力气,这般动作,也才堪堪颤了颤指间……
听见她的问题,本还像阳光般和煦的脸,一下子露出了点疑惑。
“叶呈笙。”
叶呈笙……还真是个好听的名字,像个小姑娘。这般想着,她才彻底回过神来,如今的她还在废宫门口的雨泊里躺着,她是被那玉当成了这姑娘的魂给吸进了这姑娘的身体里……
淅雨里,是水洒在纸伞上又溅开的声音,好听极了……而这好听的声音刚好把二人相视的目光隔出了一小块天地。
雨幕里,纸伞下,是那样一个神邸一般的人儿俯下身子眉目有些复杂的在问她。“还活着吗?”
这个人,还告诉她,他叫叶呈笙。
本是荒诞清冷的地方,却偏偏从中硬生生的钻出了点若有若无的暧昧,这股暧昧一点点的将她在梦里的惊慌给盖了过去,本还觉得凉到刺骨的身子也一点点开始盈出了淡淡的暖意……
这感觉,很舒心。
像荒漠中的人突然看见一汪甘泉,饮渴间不是喜得生存的欢雀,而是一切渐归平淡的庆幸。
她自然不知道这感觉算作什么,但是平常这样高兴的时候,也只有抓见猎物在她的恶爪下才会出现。
她以为她是饿的,而上天又赐予她这般天琢的食物给她,她肯定万分欣喜。
说实话她其实又有些舍不得吃,对于过于美好的东西,往往都是什么都准备好了之后再去享受,这和蹲在街头的时候可以啃冷饼却不太想吃牛肉喝烈酒是一个道理……
宝马方配得上香车,琼浆也需要玉壶。
叶呈笙是不明白她此时所想,只当是她还没反应过来……
“你想起来了吗?”他问她。
这一问彻底打断了她的思绪。
“什么?”她想起来什么?她本就不是她,这原身的姑娘想都不用想早就死透了,而她嘛,不过是个被硬抓上弓的倒霉蛋……
他凝眉看了她一会,方知她可能是不记得了,便换了一种方法问。“你在想什么。”
“我……”她咽了口口水,她自然是想吃他的,她已经十八年没吃过肉了,肉腥都没沾过半点,甚至这十八年里饿极的时候,她都想咬她自己……
所谓的饿死鬼投胎,大抵说的就是此刻的她了。
叶呈笙看见她这副咽口水欲言又止的模样,她不答也明白了她在想些什么,顿时自嘲的笑了笑,换上了一副无赖至极的脸。
那眼神本是温润的,此刻看上去却带着点傲慢与瞧不起。
是的,是瞧不起……甚堪的上有点欠揍。
这变脸的速度极快,让他身上那秉着的仙气顿时荡然无存,出现在眼前的人顿时从谪仙变成了地痞无赖,她甚至都以为自己刚才是花了眼?
她此刻才真真切切的明白了什么叫静若处子动若脱兔。
可是他是什么样实在对她没有太大的影响,或许对于已经知晓风月事的姑娘来说,这般变脸会给人带来点失望落寞的心情,但是对与饿极了的她来说,他太好看她尚有些不舍的吃,他接地气一些,反而让她激起了对食物的兴趣……
现在她看着他的眼神,都能揪出光来,里面的光彩实在耀人。
那眼神甚至可以说的上是有惊喜从中流露……
叶呈笙有些恍惚,愣了一下,似是没反应过来。愣神间却听见一声呼唤。“小五?”
他抬头看向门外,来人却是太子。
“你怎得敢来这儿?我就知道你出来要来这……虽说太后急着寻人,但是这种地方还是让别人来寻的好,你就不怕父皇……”轻靴迈进门,踩在雨泊里,他突然看见了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李涟歌愣了愣,没继续说下去,反而惊讶的睁大了眼。“真寻着了?”
叶呈笙站起身,也没管雨是不是会打在她身上,一脸的轻嘲色。“寻着了,但是有个不大好的消息……”
双目相对。“她神智好像恢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