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关于铁屋子的寓言,脍炙人口,凡喝过点墨水的人都知道,这个铁屋子暗喻当时的中国环境,铁屋子里昏睡的人喻指当时愚昧的中国人。对于这个绝无窗户而万难破毁的铁屋,里面的人很快就会被憋死,这样死了可以少一些痛苦,但是鲁迅觉得,与其这样死去,还不如叫醒他们,一起来打破这个铁屋子,这样还有活着出去的希望。
鲁迅这个寓言不只适用于鲁迅所处的“当时”,用来概括整个近代中国也是恰如其分的,它极其形象深刻地揭示了近代史上中国的一种现实、一个主题和一条主线:一种现实,就是中国日益被关在黑暗的铁屋子里,这是专制主义与殖民主义两层“铁皮”加固的铁屋子,中国人遭受着专制独裁和列强侵略的双重压迫,这是令人窒息的中国现实,如果不唤醒民众,做殊死的抗争,破冲铁屋,获得生的希望,就只有被侵犯奴役的份;一个主题,就是突围,打破铁屋的围困,反对专制主义和殖民主义,救亡图存,追求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一条主线,就是探索突围的方式方法,一个个失败之后,最终落脚在以民主主义来打破专制主义和殖民主义。
一个被关在铁屋子里的国家,应该是一个羸弱的国家,羸弱的国民,我为什么还要说它是大国,并把反对专制主义和殖民主义,救亡图存,追求中华民族的复兴,喻为大国突围呢?这是有依据的,那时的中国虽然处于内受独裁,外受欺凌的状态,整个像铁屋般黑暗,但仍然是一个大国,国内生产总值(GDP)十分了得。鸦片战争前,中国经济实力世界第一,1820年GDP占全世界的287%。鸦片战争后,中国的经济实力仍领先世界,在1870年GDP占全世界的173%。到清朝灭亡前,中国仍然是一个数一数二的经济大国,1900年GDP占全世界的11%。我们现在的GDP总量超过了日本,排世界第二,与当时的晚清垮台之前基本上相当,国际地位不可同日而语,世界话语权也不可同日而语。
晚清这么一个大国被困在铁屋子里,任由列强欺负,想突围却不出来,不光我们现在觉得纳闷,更是自1840年以来,类似鲁迅这样的中国精英分子所冥思苦想、探索追求的。在这一路的冥思苦想、探索追求过程中,越来越多的人被唤醒,突围的方向越来越清晰,那就是,师夷长技以制夷的器物救国行不通,中体西用的及表不及里的救国之路行不通,最后终于发现,必须以民主利器来打破铁屋,突围之后仍然奔向民主宝殿,才能救亡和复兴,才能完成中国社会的现代化转型。
有学者将这种受西方暴力威胁转而效法民主的方式称为“外生型民主化”,对此我颇为认同,我曾经有一句玩笑话,说中国近代史,简而言之,就是一位养在深闺的女性被强暴而成为女人。按常理,一位女性应该根据自己的意愿来成为一个女人,即民主应该是人民内在的、自觉要求的结果,而不是一种被动反应,但近代中国民主最初确实是一种被动反应,是作为舶来品而被接受的,被迫从一个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转型。在这个外加给中国人的铁屋子里,所有绝望、抗争、痛苦、救亡和复兴,直至打破铁屋子,最后都落脚到对政治制度的变革之上,亦即对民主的追求和实践上。只有这样,中国才能打败专制主义,摆脱殖民主义,走出传统,融入现代,争取人民富裕、民族独立和国家强大。
近代中国时局图为什么这样讲?因为从本质上说,大清王朝与西方列强的对抗,是一次次君主专制与西方民主的对抗,是一次次先进制度与落后制度的对抗,是一次次先进文化与保守文化的对抗。从世界历史看,两种制度的较量彼此都有胜有负,但从总体而言,先进制度多数战胜了落后制度,民主在世界政治版图上攻城略地,其势难当。可是在晚清时代,中国的专制制度一次也没能战胜民主制度,其被摧枯拉朽地打败,尤其显示了中国专制的腐朽性、顽固性。专制压制了社会的活力,闭塞了人们的视听,钳制了人们的思想和创造力,培养了一眼望不到边的奴隶,致使整个社会因循守旧,日趋衰弱;专制造就了绝对的权力,绝对的权力导致绝对的腐败,绝对的腐败必然导致绝对的灭亡。专制下的泱泱中国尤甚,此时已是步履蹒跚,就像一个病老头,跟不上时代的脚步,碰到一个身强力壮的汉子,一个拳头过来,就差点倒掉了。那所谓的经济强大,更像是浮肿而非强大,甚至只是辉煌的夕阳景象,毕竟快要日落西山。
我们反观以英国为首的西方列强的崛起会发现一个惊人的共性:国家崛起得益于政治制度创新。英国只是一个有24万平方公里的“小国”,它之所以迅速成为超级大国,号称日不落的帝国主义国家,就是因为它较早地建立了民主政治。1688年,英国爆发“光荣革命”,以十分低廉的成本,废除了君权专制,开启了君主立宪的民主政体,逐步建设成一个实行法治、民主、宪政的现代国家。而这正是工业革命首先在英国发生的至为坚实的基础,因为民主宪政的确立,营造了宽松自由的社会环境,解放了人、解放了思想、解放了生产力,社会活力迸发,一切由此改变。工业革命表面上看是一场伟大的技术革命,实际上是政治变革的必然结果。英国因实行民主政治而率先崛起,充分说明政治制度变革之于国家强大的重要性,是“制度比人强”极为鲜活的实例。而这样的道理,早就被卢梭道出:“我已看出一切都归源于政治,而且,无论我们作什么样的解释,一个民族的面貌完全是由它的政府的性质决定的。”这不光是英国的崛起在例证着卢梭的话,之后,法国、美国和日本相继成为世界强国,也是因为他们创试了民主政治制度,激活了国家潜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