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昕的记忆中,与父母相处的画面屈指可数,说到亲昵的举动,更是慰藉不到心灵。
那时候,她更象是一只粘人的小狗,牵着爸爸的衣襟,亦步亦趋,总害怕一不小心,就跟丢了。
在被送到奶奶身边时,她是一个人睡在一间小屋里的,无数个黑色的夜里,一闭上眼睛,不是梦到自己掉在了陷阱里,就是梦到自己走丢了……
她曾一度以为,自己对于黑夜的恐惧都已经完全忘记了,却是这样一个黑黑的夜晚,让她感到未知的潜在力量,这种力量让她感到自己的渺小,悬空的心找不到着落。
林昕一时不能言语,只有身后的树是她当前的依靠。
曹赫也没有言语,低头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大概在研究她究竟是怎么回事儿,看她身体有些微的颤抖,却又僵直地立在树下,伸出的手便在空中一滞,慢慢撑在了林昕头顶的树干上,身体在林昕近身的距离里停住。
林昕的心中便微微地起了一层涟漪。
寂静的夜里,偌大的操场上,孤单的路灯,将他们两个和身后这颗树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一直延伸出了林昕的视角。
曾经,他们是互助的同学,天涯各方了这么久之后,偶遇在了火车上。
现在,与一个男孩单独的相处,她可供借鉴的经验实在是不多。
此时,她才良心发现,当初恬不知耻地与人指点恋爱之道,当真是多么地幼稚可笑。
两天来,与曹赫的接触,她一直是小心翼翼,从不敢逾越了去。
可现在,曹赫的呼吸里带着些许的温度,缭绕在她的五感里,淡淡的皂角味掺杂在早春冷冽的气息里,几近可闻。
这时她又想起了何田田。唉,自己这究竟算作什么呢?难道曾经的笑话还要重演一遍吗?她开始后悔来了这里,她想,她明天就得回去。
她又想起那套张爱玲全集来,他说那样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毕业了,还要托人带给她呢?只是因为她喜欢?而她的喜欢与他又有何干系?!
她突然很想念仇子路,如果她在身边,肯定早就迫不及待地好为人师,予以点拨并作出下一步的指示了。而她忘记了医不自治,自己也曾常常对着前来求教者毫不虚心高深莫测地指手画脚了。
林昕微垂着头,心中陈七杂八地胡思乱想着,曹赫却始终一个姿势,安静地看着她,就象是在安静地研究一道数学题。
就这样,不知过了有多久,突然听到一个沙哑着的声音,略带着初春的凉意在头顶淡淡地响起:“不早了,回去吧!”
却不似曹赫平时的腔调。
不知为什么,林昕终于放下来的心,杂陈起一丝淡淡的失落。
他终究是没说什么的,可他竟真的不说些什么吗,譬如一个小小的解释,哪怕随便是一个什么借口,也不枉自己白担了那些莫须有的心事!
林昕在一夜的纠结情绪中,翻来覆去地没睡好,早起发现眼睛有些肿。
曹赫来接她去吃饭,她发现曹赫的状态也好不到哪里去,明显带着睡眠不足的倦怠。
她在想,要如何开口说离开,方显得不落了嫌疑。
就在她伸手去拉门准备出去的时候,被人从后面轻轻地扯了下,她还来不及思考,一个高高的身影便落了下来,曹赫淡若清水的双眸也随着落下来,在她的眼前,不断地呈无限放大状。
此刻,她是不能够思考的,空气也仿佛停止了流动,只听到两颗乱了节奏的心强有力地跳在一起,此起彼伏。
忽然,外面楼道里响起有人大声说话的声音。
林昕忙撤了身,这时,她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一直紧紧地抵在门上。
曹赫忍俊不禁的笑,眼睛里盈满了亮晶晶的东西,亮到她不敢看下去。他用他纤细的手指轻轻理了理她垂至眼前的一缕发,给她顺在了耳后。
她听到他有些沙哑的嗓音,仿佛做错了事的孩子,还有一丝,坏事得逞后的愉悦?
嗐,竟没有任何先兆可以令她准备一个完美的仪式,就这样,拱手把初吻给献了出去。可心底,竟升腾起从不曾有过的欢喜。
曹赫象是突然变了一个人,整个人身上不复以前冷冷的气息,一上午都洋溢着或浓或淡的笑意,甚至偶尔象个顽皮的孩子,竟很响地笑出声来。
从没见过这样的曹赫,仿佛高中时那幅沉郁的表情,只是他其中的一个面具,又或许,这样子的他,也并不是真正的他自己吧。
关于曾经,两个人只字未提。
也许一个想着,爱一个人,便要深信不疑,一旦问出口了,便失了信任的基础。而另一个却在想着,我如此坦诚心意,又何必一定要说出那一个字?
于是,曹赫什么也没说,林昕便也什么都没问。也许还不是时候吧。
但越是刻意回避,何田田眉目含情地与曹赫说笑的场景便越是晃在眼前。林昕并没有意识到,这已令她心里生出几许嫌隙。
这种情绪如滴落于清水中的墨汁,一旦渲染,便很快地蔓延开,使得林昕心中时有淡淡的欢喜,又时有淡淡的失意。
初恋中的少男少女就是这样,总想着找一个合适的机会,说一些合宜的话,但往往是到了最后才发现,该说的都没有说,而说了的,都是一堆又一堆毫无理性可言,智商约等于零的傻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