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阔的舞池里,一会儿是旋律优美的华尔兹,一会儿是嘈杂的迪斯科,但这些,都与她无关,她只是来浪费一段属于自己的时光。
过去,未来,她都强迫自己不去想,她拥有的,只有忙碌的现在。
是的,现在,她已是齐州小有名气的林律师,她的案头堆满了看不完的卷宗,每天的工作时间,她的小助理都为她排满了各样的行程,她日日穿梭于法庭、看守所、各大企业老总的办公室,以及所有与案件有关联的大街小巷,她却没有自己的时间。
这个城市,对于林昕来说,生活得时间并不长,却满载了她一腔的爱恨情仇。
爸爸曾经说过:你从小到大都很懂事,不象你妹妹,总不让人省心。懂事?有时,她恨自己为什么要这样懂事。是的,你所谓的省心,不过是因为我从没有得到妹妹那般的宠爱罢了。因为,在我需要你的时候,我都自己扛下来了。
她最不愿意想起的,便是奶奶,可此时此刻,大概借了这酒劲,她突然就很想很想了。如果奶奶看到她这样,定会是很不满意的吧?
林昕从小是跟着奶奶在板南长大的,她的户籍却是一直随着父母走的。奶奶与母亲的关系不是很好,如果不是因为林昕将来高考须得回到原籍,奶奶说什么也是不同意回到齐州的。
那时,奶奶带着年仅五岁的她,回到年轻时离开的家乡,那时,小舅外公还健在,一大家子的表亲生活在一起,却象是和乐的一家人。
大表伯、二表叔、小表姑,家里共有七八个小孩子,林昕不是最小的一个,却绝对是最受宠的。哥哥们带着她上山捅蜂巢、下溪捉鱼虾、爬树掏鸟窝,终于把林昕练成了墙头上能跑、平地上翻筋斗、上窜下跳祸害一方无法无天的小霸王。
奶奶总是佯装生气地说:“无法无天,真是没有一点规矩了!四哥,你说我是不是有点太宠着她了?”
小舅公就呵呵笑着说:“你说随谁呢?那还不是跟你小时候一个模样!你还有爹娘疼哥哥爱的,这孩子,唉,她高兴就好啊!”
“是啊,能这样高兴地活一辈子也是老天眷顾啊!”
“老天也算公平,她在别处没有的,有你给她,足够了!”
“知道了,四哥!”
两位老人追逐着女孩儿的目光里充满了宠溺。
孩子们虽不明白大人们之间的事情,但很快就认清了这样一个事实:家中最凶的是爷爷,可是家里最惹不起的却是姑奶奶和小小。
小小,在奶奶的眼里,这大概是世上最动听的名字。
林昕并不是那种长得特别美的女孩子,用三哥云翼的话说,她是属于“第二眼的美女”。因为第一眼看去时,并不觉得她有多美,但再看时,心里便被一种莫名的柔软牵引着,生出咸咸淡淡的欢喜来。
门里门外时有七姑八婆扯着她那两根干黄的纤细发辫说:“咿呀呀,这小囡囡长得可真是乖巧着呢!”
每每此时,她便很配合地眨着那双貌似无邪的大眼睛,露出两排总也长不齐的无辜牙齿,笑得一幅天真模样,让你落实了这欢喜。
其实,只有她那些哥哥们知道,这实则是她的两大法宝,不仅姑婆们受用,就连家中的大老爷们,也无不败给了她这一绝杀秘笈。
于是,孩子们每每闯下了祸事,便会自觉地齐齐把她推举在阵前,而等到大人们终于发现了真相的时候,却是再也拿不出惩罚的手段。因为,你看到那双清泉般的眸子里,透出水汪汪的无辜与委屈来,若是还忍心下手,便会莫名生出些许犯罪的感受。
最后不得不演变成,大人们一边原谅着,一边说出这样的话:“你最是乖巧的啦,作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呢?定是你那些捣蛋哥哥们唆使的!”
又或者干脆骂着那帮混账小子们:“小兔崽子们,一人做事一人当,栽赃到小妹身上,算什么男子汉!”
往往这时,一身正义的林昕更要忍不住挺身而出了:“二妈,这样骂人的话可说不得的!从遗传学的角度分析,于我们自家人可是大大地不利呢,你想啊,小兔崽子他亲亲的妈是谁?英俊神武的大伯是谁?慈爱可亲的外爷爷又是谁?我们岂不成了一窝子豁豁嘴的亲戚?”
如果你这时还生气的话,只有生气自己为什么还在生气。而受她庇护的哥哥们无一不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觉得就是真做了豁豁嘴的亲戚,那也是兔子们的荣耀。
然而,事物发展的走向总是出乎善良的愿望。
刚开始的时候确实是这样子的,哥哥们也并不觉得多冤枉,可很快就发现,他们的教之过带来了多么意想不到的后果,因为后来的很多祸事,明明她才是教唆的那一个,却照旧还是记在他们的账上,这就很有点说不过去了。
有一次,林昕听云泽说,附近村子里有个女孩子长得特别漂亮,是属于那种第一眼的美女。
以往只要说到林昕是第二眼美女的时候,总有人很不合时宜地要问一句:“第一是谁?”这使得林昕也总有种好奇的冲动,想去看看这种传说中的第一眼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于是便跑到人家跟前去看。
因为各种不服,就在人家面前不错眼地多看了那么几眼,后面还跟着一大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半大臭小子们,把人家小姑娘吓得哭了个稀里哗啦才肯放走。
就在臭小子们还在津津乐道地复习着其间种种细节的时候,大人们不知什么时候就站在了身后,云泽被大伯一怒之下,象拎小鸡子似的拎进了祠堂,教育了一顿五指山不说,还被教育要有廉耻之心,男女有别。其他从犯皆被罚了空腹面壁。
从此后,云泽只要看见女生,就长期保持条件反射般,摆出一幅生人勿近的面孔。只是因为长得太过英俊神武,更引得一众花痴女生趋之若鹜,奉为“高冷男神”,而且只有之一,没有之二。
还有一次,林昕发现三表姑家的天奎表哥,竟然到邻居家的地里偷挖地瓜来烤着吃,便每天跟在他的后面踩他的鞋子,还让其他的哥哥弟弟们照做,直到天奎表哥认错讨饶发誓决不再犯才算放过。
据说天奎表哥若干年后还有心理阴影呢,扬言找媳妇一定要找彪悍的,因为你一眼就可看穿她的底线,而面软的呢,总让你看不清,才会愈发容易上当受骗。
总之啊,这小魔头干过的坏事,可谓是罄竹难书。
但到了大人们那里,便又是另一番说法了:“瞧这丫头,比起初来时,竟是活泼了不老少呢!”
难道睿智如长者,竟也是如此这般好糊弄的吗?
世上最悲苦的事情莫过于,你明明被知道什么都没做,却还是要做背锅侠!什么也别说了,一众表兄弟都曾经悲壮过。
这真是教会徒弟,害死师傅啊!
时间久了,哥哥们自然总结出一套不完整的经验。常常是,只要她眼珠子一转,嘴角往上一拉一翘,大哥云泽便会立刻马上生出各种山雨欲来的恐怖,赶紧带着他的诸位兄弟落荒而去。
否则,你便是有一千个心理预备,也必定会有一千零一个意外被捉弄的惊喜等着你。
林昕虽不满于哥哥们的各种不义行径,可云翼绝对是夸她的话她还是听得出来的,自此,常常以美女自居。管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品味刁钻的哥哥们可曾承认过谁是个美女的么?
一想到这里,她简直要笑到半夜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