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林昕刚开完庭回来,刘岩便上前来,狗腿兮兮地说:“姐,老大有请!”
刘岩一向喜欢八卦,所以他的消息也灵通,于是问道:“什么事?”
“不知道。不过,问了好几遍了,说你一回来,就让赶紧过去。所以,肯定是有事,而且一定是大事!”刘岩边说边从林昕手中接过资料袋。
“行了吧你,有大事那也是主任们操心,我们干好活就是!”
林昕端起杯子喝了几口水,就赶紧往二楼主任室走去。
奇怪的是,邹主任并不在办公室,副主任齐开圣也不在,就连平日里被称作镇所之宝的老律师劳巨坚也未坚守在阵地。问其他律师,只说都开会去了。
是什么重要的会议,要劳动三位尊驾一齐出马?
然,并没有人知道。看来,果真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难道是因为郭梓文的问题?
郭梓文被检察机关带走的时候,林昕刚好从审判庭出来,便目睹了郭梓文这一生中最为狼狈的一刻。
事情的起因是,郭梓文审理了高庆来诉王二妮借款纠纷案,高庆来持有王二妮打的1万元的借条,而王二妮辩称两人是恋人关系,借条是王二妮提出分手时被高庆来持刀威逼所写的。经审理,郭梓文作出判决,认为王二妮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受到了胁迫,认定借条有效,应予还钱。结果,王二妮拿到判决书的第二天,为了证明冤屈,就在齐州市法院的大门口喝药自杀身亡了。
次日,公安机关传唤了高庆来,高庆来立马就承认了借条系持刀威逼王二妮所写。
就这么简单一个案情,可是出了人命了,事情就远没有看着那么简单了!
中国人在传统观念上有“死者为大”的习俗,似乎“人死了,就一定冤枉”。长期以来,在一些领导干部的心目中,只要部下在工作过程中发生了死人的事情,就必然地要追究相关人的责任,即便你有再多的理由,也常以平息事态和‘替死人说话’为由,而使活人受到法律和纪律的追究,哪怕你是法官,也不能幸免。
齐州市检察院以造成严重后果可能收受贿赂为由,将郭梓文刑拘了。
一个高高在上,决定别人命运的裁判者,有朝一日,却成了阶下囚,这个落差,不要说郭梓文本人,就是旁观者,一时也不能够消化。
林昕感慨万千之余,不禁为郭梓文捏了一把汗,不管他这次是否构成犯罪,他们毕竟都曾在司法战线上并过肩。既是对手,也是战友,钦佩过对方的学识,也欣赏过对方的为人,难免有一种惺惺相惜之情。
傍晚临下班的时候,以邹四方为首的三人竟是一路喧哗着回来的,这与他们一惯低调严肃的作风有些出入。
一进门,邹主任就宣布:今晚所里聚餐,热烈庆祝金言所又拿下了一个大单!
原来,金言所与市府的顾问合同就要到期了,市里不仅续了约,还把思锐公司的顾问合同也一并签了!
思锐公司可是市里即将上马的重大项目,一旦签署成功,将意味着金言所在今后的续约中占有了优先权,而且,还有两个特别优惠的条款,除了年费比同等情况提高了7个点之外,如果涉及纠纷,另行计算出庭费用,涉外顾问费也另行计算。
能高出5个点便是意外收获了,竟然高了7个点!
果真是所里的大事!
因为这大喜事,邹主任很是出血,安排了一家颇为讲究的地方就餐。
“原本想着签协议之前还要费一番口舌的,想不到这新来的李助,这么年轻,竟有这等魄力,当场就拍板,说签就签了!”
齐开圣一边喝着酒,一边感慨万千。
林昕不喝酒,端着一杯橙汁意思着,当听到李助这两个字的时候,心里竟然不自在地动了下。
劳巨坚也抿了口酒:“你以为他是年轻,意气用事,照我看哪,他决不是那没见过世面的!顾问合同嘛,向来都是格式的,不过是跟谁签不跟谁签的问题,哪有老总亲自看条款的?别光看对我们有利的那两条,你再看看他加的那几条,主动权都在他手里了。看人要入微,这种扮猪吃虎的人最得小心!”
林昕听了劳律师的点评,想起那个人狐狸般的狡诈,从鼻子里“嗤”了声,虽不知他们签了怎样的合同,但林昕已大约猜测到,邹主任原想叫着她一起去开会的目的,也不过是为了跟政府增加续约的胜算。
毕竟,她这个金言所的小律师,还担着常务副市长女儿这一光鲜的身份。
想到今后将不可避免地与那个“貌似忠良”多了工作上的往来,便很有些心塞。这个世界真是太小了,小到一眨眼的功夫,小到原本南辕北辙毫不相干的两个人,被偶然地生拉硬拽地有了交集,而且这个交集,还有继续扩大的危险。
这时,邹主任端起一杯酒,意气风发地说:“只要拿下了这首约,剩下来的,就是我们大家一起奔着一个目标好好干,遇河搭桥,遇山开山!我相信,只要我们共同努力,年终奖那是大大滴!”
“耶!”大家的情绪被年终奖几个字一下子刺激得高涨起来。
“来来来,干杯!”
“干杯!”
这一夜,注定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地球始终以其惯有的规律运转着,不会因为多了谁而加速运转,也必不会因为少了谁而停止自转。
很快,政法委副书记景长春与王二妮家属签订了“补偿17万元”的协议,因政法委没钱,便由齐州市中院垫付。随后,检察院批捕的手续就下来了,涉嫌罪名是玩忽职守。
在经过一轮蒙圈、委屈、愤懑与求生之后,郭梓文提出要见林昕。
在看守所的大门外,林昕和李剑打了个照面。
李剑板着一张伸张正义的脸对林昕说:“听说郭梓文要你为他辩护?”
林昕听出了他语气里的不屑,只是拿眼风扫了他一下,出声道:“只要他愿意!”
年青的检察官有些惋惜地说:“别怪我不提醒你,吃力不讨好的事还是少做一些为好,你干到今天可是全胜的战绩,到时候别搭上自己的声誉那就太不划算了!”
最受不得的便是被要挟:“我乐意!”
很显然,检察官在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怒气:“我们走着瞧,我必亲证其罪!”
还是那样清冷的气息:“收到!如果他有罪,我将让他受到罪罚相应的处罚;如果他无罪,我必当倾尽全力,不让他受到冤枉!”
隔着铁栅栏的狭小会见室里,昔日审判台上意气风发的郭法官早已风采不再。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他抱着头,泣不成声,始终不肯抬头看林昕一眼。
“我就是不明白,她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不上诉?为什么不来法院闹?为什么什么都没干就自杀了!”
“检察院认为我肯定是接受了原告的贿赂……在我被逮捕的当天晚上,就抄了我的家,‘可惜’的是,除了那个3000块钱的存折,他们什么都没有找到……”
“……十几个人挤在同一个房间里,身边除了杀人犯、抢劫犯,就是小偷、诈骗犯……”
“我只想知道,我到底错在了哪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