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武则天当国母,勤俭节约,穿的衣服都是半旧的,从一个人追求的东西就能看出她的心智,武则天穿旧衣服仍是凤凰,而安乐公主是只孔雀,一味贪图享受,怎么能成大事?安乐公主贪图享受,间接代表了她的父母的意愿,中宗夫妻苦日子过多了,苦尽甘来,恨不得跳进蜜罐里。韦皇后的表现尤为明显,她指挥李显,造了一座又一座精美宫殿,她的两个女儿,安乐公主不必说了,她的姐姐长宁公主也是挥金如土,看着妹妹今天买这个,明天买那个,如何肯服输?两姐妹天天斗富,今天你盖了一个园子,明天我造了一个宫殿,变着花样掏国库。对于这些,中宗不闻不问,他立志做一个好父亲,在他头脑里,好父亲的标准不是子不教父之过,而是有求必应,尽一切所能满足女儿们的要求。至于李显本人,在韦皇后和女儿们的劝导教唆下,也开始享受生活,他也觉得应该把过去没享受过的东西,好好享受一遍。李显已经彻底告别了过去的落魄,开始他的新生活。李显的新生活在“如何生活”这个问题上,曾经的李显回答:活一天算一天。等到他成为天子,这个问题的答案变为:玩一天是一天。
李显的身体不算好,经过多年的折磨,健康状况愈发差劲,他的老婆认为他不应该操劳国事,而是应该把有限的生命和全部的精力投入到个人享乐上去。为此,韦皇后煞费苦心。首先,韦皇后向李显推荐了他早已熟悉的运动项目:马球。马球,这种运动起源于战场,战士们征战之余,骑着战马手拿球棍,抢夺用皮革缝制的实心球,尽力绕开对手,将球打进球门或球洞。这是一项综合了体力、耐力、智力的体育项目,具有极高的观赏性和刺激性。我们知道,大唐的高级领导们都是关陇贵族出身,关陇贵族的一个重要特点就是能文能武,不但要有文化修养,也要能骑马会打仗。连平阳公主一介女流,照样号令千军万马。骨子里的彪悍强劲,让马球成为他们最爱的运动,不少王公家里建了马球场,没事自己组队玩上几场。上行下效,唐朝人也爱上了这个运动。就连中了进士的状元举人,在庆功宴后都要打一场马球,以示自己不但有文才,还有体力,不是文弱书生。当时的读书人不但要会读书,更要注意锻炼身体,可谓全面发展。李显年轻的时候,喜欢斗鸡也喜欢马球,能够重温过去的快乐,他心里舒坦。这一天,吐蕃国使者前来长安观光访问。
马球这项运动,在吐蕃流行已久,使者们听说中宗喜欢马球,就组织了一个马球队,要求和唐人较量较量。被人踩着大门叫阵,唐中宗这个东道主当然不能拒绝,他从宫中的马球队里挑了几个好手,让他们去和吐蕃人较量。这几个选手上了马,下了场,输了一场又一场,中宗的心情就像当代中国人看中国男足,恨不得跳起来大骂这些没用的选手,这时,有四个人看不过眼,来到中宗面前请求上场。中宗定睛一瞧,这四个人,两个是李家的亲王,李隆基和李邕。两个是大唐的驸马,长宁公主的丈夫杨慎交和安乐公主的丈夫武延秀。看到四个精神的青年并排一站,中宗立刻来了信心,他命四人下场迎战吐蕃的十人球队。安乐公主挑夫婿,当然要挑各方面都有实力的帅哥;长宁公主爱和妹妹攀比,杨慎交也不差,加上两位关陇出身的李家人,这四个人一下场,就将吐蕃球队打得找不到北。大唐大获全胜,唐中宗一高兴,赏了四个年轻人不少金银绸缎。在四个年轻人中,技术最好、奠定胜局的人是相王的三子李隆基,他的封号是临淄王。
临淄王李隆基靠着一流的球技大出风头,他希望让长安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是个喜欢玩乐的公子哥,包括眼前的伯父。除了马球,韦皇后还经常怂恿唐中宗没事逛逛风景区,摆摆宴会。开宴会,成了后宫最常见的娱乐项目,每次宴会,亲王公主们都要出席,宫廷诗人们也要出席,宴会上少不了要做诗,这个时候,李显、韦后、长宁、安乐两位公主可就玩不转了,幸好他们有个上官婉儿,婉儿下笔如飞,不但自己要写诗,还要帮李显等人各写几首,一次宴会下来,婉儿边当作家边做枪手,也亏得大才女思如泉涌,首首不同。这一天,韦皇后提议让所有诗人各写一首应制诗,由婉儿评出最好的一首。中宗觉得这个提议新鲜有趣,就让上官婉儿登上彩楼,等待众人写诗。才子们掐着时间,绞尽脑汁想要一展才华,婉儿端坐在彩楼之上,将侍女捧上的诗作逐一观看。这是上官婉儿人生中最华彩的一幕,只见这位才女一手拿起诗稿,看了一眼,扬手将诗稿扔下彩楼,很快,诗稿像雪片一样从彩楼上飞下来,诗人们纷纷弯腰查看是不是自己的诗作。一时间,上官婉儿应了她母亲的那个梦:称量天下才子。
诗稿很快只剩两份,一份是沈期的,一份是宋之问的,这两个人并称“沈宋”,风格相近,难分伯仲,沈期对宋之问说:“平日我们两个比来比去,不如这一次定个输赢,以后也不必再比了。”宋之问说:“好!”正说着,又一份诗稿飞了下来,人们一看,原来是沈期的。上官婉儿点评说:“二位的诗作风格相近,精雕细镂,但沈词最后一句是‘微臣雕朽质,差睹豫章才’,谦虚是谦虚,看起来却垂头丧气,没有气势。宋诗最后一句‘不愁明月尽,自有夜珠来’,如振翼之鸟,奇峰突起,故宋诗得胜。”点评精当,在常人纷纷叹服,让我们也看看宋之问的获奖作品吧:春豫灵池会,沧波帐殿开。舟凌石鲸度,槎拂斗牛回。节晦蓂全落,春迟柳暗催。象溟看浴景,烧劫辨沉灰。镐饮周文乐,汾歌汉武才。不愁明月尽,自有夜珠来。(《奉和晦日幸昆明池应制》)这是一首典型的应制诗,写景出不了皇宫,写事离不了歌功颂德,写人离不了溜须拍马,最后还要加上几句祝词。唐朝最好的诗歌,只能产生在万里河山、大漠边关、贫宅陋巷,而不是压抑的皇宫。
李显也觉得皇宫压抑不自在,韦后看穿了他的心思。一年元宵,韦后怂恿李显换上平民衣服,去长安街头看花灯。李显认为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干脆让数千名宫女一起外出。这些宫女好不容易出了皇宫,呼吸到自由空气,全都成了飞出笼子的鸟,逃了一大半。中宗一笑了之,也没去追究这些出逃的宫女。韦后变着法子怂恿中宗吃喝玩乐,巴望着他赶紧成为不理朝政的昏君,她有什么目的呢?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是知道的,多数大臣也是清楚的,这一天,有位宫女慌慌张张地跑到李显面前,惊呼:“在皇后的衣箱里,飞出一片五彩云!”偶像武则天“衣箱里飞出祥云”,这消息迅速传遍长安大街小巷。当年,洛阳市民有幸听到“洛水出石,圣母临人”,今天,长安人民终于也看到了现场版的“祥瑞出世”。这是多么吉利,又是多么胡扯。李显对老婆,那是没有半点怀疑,他命画工画出这片云彩、这个场景。画工没见过五彩祥云,画不了写实,只能靠着想象画个类似神仙的女人和一片从箱子里飞出的云彩。李显命人把这张画搬到朝堂,供文武百官观看。
当年侍奉武则天的官员多半还在,他们有点怀念武承嗣,武承嗣虽然笨,好歹用心,磨了石头还专门找人送来。现在韦皇后只说了一句话,命人画了一张画,太不专业了!说了些恭贺的话,大家不约而同心生警惕,这个韦皇后,不会想效仿武则天吧?而那个安乐公主,早就说过自己想当皇太女,潜台词就是她要当今后的女皇帝。对安乐公主,朝臣们都不担心,他们的理由和太平公主相似,这位安乐公主没有做大事的素质。从基因学考虑,父亲李显不是从政的料,武则天的精明基因没有隔代遗传到她身上;从生长环境考虑,按理说受过苦的人,心智会更加成熟,可安乐公主生活虽然苦,却是从小就被父母捧在手心里;从政治经历考虑,安乐公主唯一经历的政治事件是逼李重俊让出太子之位,她的做法和马路上骂街的妇人别无二致。所以,在朝臣们心目中,安乐公主只是个异想天开的小女人,构不成威胁。韦皇后就不一样了。
韦皇后经历了多次政治斗争,虽然她只是站在丈夫身后,但大家知道,李显是个软脚虾,主意都是韦皇后出的;韦皇后有女强人本色,李显在房州二十多年,多亏有这位韦皇后屡次安慰,她才是一家之主顶梁柱;韦皇后是个有野心的女人。朝臣们早就注意到,韦皇后不但培养外戚,还和当朝大臣勾结。以前,她勾结武三思,现在,她勾结宗楚客、纪处纳等人,再加上安乐公主嫁给武延秀,她又捎带了武氏集团的势力,在宫里,她还笼络了上官婉儿。朝廷上擅长跟风的人,也早就开始巴结韦皇后,曾有人为韦皇后做了一套曲子献给李显,这个人是这么说的:“从前,高祖还没当上皇帝的时候,天下人都在传唱《桃李子》;太宗还没有当上皇帝的时候,天下人唱《秦王破阵》;高宗还没当上皇帝时,百姓唱《侧堂堂》;天后没当上皇帝的时候,百姓们唱的是《武媚娘》;陛下您没有受天命的时候,百姓们传唱《英王石州》;皇后没有成为皇后之前,百姓都在唱《桑条韦》……现在,我献上《桑条歌》十二篇,希望陛下您颁布天下,录入乐府,在皇后亲蚕之时演奏。”李显不肯放过任何一个讨老婆欢心的机会,喜滋滋地收下这套曲子。
七○七年,李显去南郊祭祀祖先,就有韦后的党羽,国子祭酒祝钦明和司业郭山恽建议说:“皇后应该协助陛下献祭。”从前,高宗封禅泰山,武则天曾为亚献,有了这个惯例,中宗就命韦后亚献。祝钦明又说:“应以安乐公主为终献。”大臣们不耐烦了,纷纷反对,这件事才作罢。现在,韦皇后仍在打造自己的形象,说自己的衣箱飞出彩云,看来这个韦皇后早已不是站在丈夫身边当贤内助和主心骨的庐陵王妃,在武则天的光辉照耀下,韦皇后重新定位了自己的人生目标,她钳制着丈夫,开始研究如何成为第二个武则天。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不少大臣开始上书,要求李显限制皇后的权力,这些大臣都被韦皇后变着方法杀害或流放。韦皇后自有她的想法。从前,她是一个不可多得的贤妻良母,二十多年的艰苦岁月,她对丈夫不离不弃,屡次陪他渡过难关。李显重新回到王位,对韦后的要求从不拒绝,就是想要报答这份难得的深情。韦皇后对她的儿女视若珍宝,这从李重润、安乐、长宁等人的个性上可见一斑。李重润等人没有一般皇家子弟的谨言慎行,他们是一群被惯坏的孩子,想说就说,想玩就玩,完全不知收敛。
当武则天终于迎接李显回朝,重新立李显为太子,韦皇后以为自己苦尽甘来,从此和他即将成为天子的丈夫、以后也会成为天子的儿子、还有可爱的女儿共享天伦,但是,飞来横祸,李重润因为出言讽刺二张而惨遭杀害,丈夫没有力量阻止惨剧发生,她不能说一句抱怨,还要在人前强装笑脸。失去唯一的儿子,她的性格发生了很大改变,她对丈夫不再深情专一,对权力突然产生了极大的渴望。
如果她有权力,她就可以阻止别人杀害她的儿子;如果她有权力,她可以不必忍受多年的痛苦;如果她有权力……这个念头无时无刻地在她脑中打转,以致她再看到武则天,眼中映出的不是杀子仇人,而是一个理想的自己,一个令天下人臣服的女人,一位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皇帝。她开始行动了,从神龙政变之后,她一方面忙着经营自己的势力,一方面,又怂恿丈夫沉迷于享乐。韦皇后彻底变成了一个野心勃勃的女人,李显也许发现了这一点。但是,他什么也没说,追根溯源,他只能责备自己,然后,想更多的办法合她的心意,让她高兴。自古以来,爱江山更爱美人的帝王不少,韦皇后已经老了,但在李显心中,她仍是比江山更重要的人。可是,江山不只是李显的,李唐王室的宗室、大臣对韦皇后没有李显的爱心,他们决不允许第二个武则天的出现。围绕着王位,擂台再次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