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高宗在世的时候,狄仁杰就以直言名闻天下。有一次高宗要去汾阳宫,并州长史李冲玄奏上一本,说高宗来的道路上有一座妒女祠,如果有穿着华丽的人走过这座祠,必然会遭到女神的嫉妒,有风雷之灾。古代人讲究吉利,既然这条道有妒女,就换条路走吧,再让民工开一条御道。当下,高宗命数万人去开道,狄仁杰进谏说:“天子行道,有千万人跟随,天上的风伯会吹去道上的灰尘,雨师会降雨洗净道路,妒女如何为害?请陛下收回成命。”高宗见狄仁杰如此有勇气,想起狄仁杰曾为“全善才砍昭陵树”一事辩护,不禁感叹:“真大丈夫也!”可以看出,狄仁杰是个语言大师,同样是进谏,大唐头号谏官魏征同志喜欢直来直去,幸好他遇到李世民这么个随时维持明君形象的君主,又有长孙皇后在后院里护着,才能一谏再谏,活到老谏到老。狄仁杰的进谏就艺术多了,和和气气,让皇帝听着舒舒服服,又没有拍马屁的嫌疑,给自己也弄了个“真大丈夫”的好名声。狄仁杰的第一个兼职,就是语言学家。
有一次,已经当了皇帝的武则天对狄仁杰说:“爱卿,你在汝南的时候,做了很多好事,但在朝廷里有很多人诽谤你,你想知道这些人是谁吗?”狄仁杰说:“如果陛下您认为臣有过错,请您说出来,臣一定改正;如果陛下明白臣没有过错,那是臣的幸运。臣不知道诽谤者是谁,请陛下不要让臣知道。”武则天一听,对狄仁杰大为佩服,她佩服的是狄仁杰的智商。前面说过,武则天喜欢和大臣们玩玩智力游戏,武则天这段话有两层意思,一是我说了有人诽谤你,没有说诽谤了什么,你是要赶快为自己解释几句,还是质问造谣的人是谁?二是我说了要告诉你是谁在诽谤你,你听了以后是数落这个同僚的不是,还是忍气吞声装没听到?如果狄仁杰为自己开脱解释,不论他是否清白,都有做贼心虚之嫌;如果他数落同僚的不是,会给君主留下议论人是非的印象;如果他忍气吞声,君主又会认为他软弱。武则天的龙门阵摆出来,存心要测试狄仁杰的反应能力。狄仁杰轻松地解决了这个问题,他将“诽谤者”推回给武则天,诽谤不诽谤您说了算,您定性质,这个问题我不发表议论。至于诽谤者是谁,我根本不想知道,您知人善任看着办。
由此可见,狄仁杰还是个心理分析大师,武则天的算盘,他心里都有数,和武则天这样狡黠的君王相处,有时不得不弄点花样以求自保。心理分析师,是狄仁杰的第二个兼职。狄仁杰第三个职业是职业介绍人,他喜欢帮武则天挑选人才,看到人才,总要举荐一下,著名的姚崇就是他一手提拔的。此外,桓彦范、敬晖等等大臣也是他慧眼挑选出来的。连武则天也对他的眼光颇为叹服,有一天,武则天问狄仁杰:“朕要找一个人,你有推荐的吗?”狄仁杰问:“陛下找人要做什么?”武则天说:“当将军或宰相。”狄仁杰说:“凭资历而言,李峤、苏味道这些人就可以了,陛下是不是觉得文人无行,想要找个以天下为己任的务实者?”武则天和颜悦色地说:“这正是朕的心愿。”狄仁杰说:“荆州长史张柬之,年纪虽然大了,却是货真价实的宰相之才,而且,他常年得不到提拔,如果陛下现在用他,他一定会尽忠报国。”过了段时间,武则天又抓住狄仁杰要人才,狄仁杰说:“上次臣为陛下推荐的张柬之呢?”武则天说:“朕已经提拔了他。”狄仁杰摇头说:“臣推荐他当宰相,陛下让他当洛州司马,这可不是用人之道。
”武则天也摇了摇头说:“用人也要讲究循序渐进,不能一下子提拔上来。”狄仁杰一听,有道理,这位皇帝的确懂用人之道。而这个张柬之,后来到底被武则天升为宰相。在“立嗣”这个问题上,狄仁杰旗帜鲜明,一定要保李唐宗室。狄仁杰不会对武则天长篇大论,他知道适可而止的重要,不会缠着武则天天天说日日说。有一天,武则天找来狄仁杰,说她做了个梦,梦到一只鸟折断了翅膀,飞不起来。狄仁杰立刻客串了一回命理大师,他说:“陛下,这梦是有寓意的,您的子嗣就像您的翅膀,没有他们,您如何长久地飞下去?现在庐陵王还在房州,陛下不如将他接到身边吧。”和李昭德不同,狄仁杰走曲线救国的路子,大打亲情牌,让年老的武则天重视儿子。老人家总希望有个儿女在身旁,这正对了武则天的心。不过,两个儿子对她,恐怕也没剩多少亲情了吧?想到这,武则天又犹豫了。至于狄仁杰,他为大唐举荐良才,劝武则天立李家子孙为太子,其实都是为了保证李氏江山的延续。他举荐的人才,此刻固然在为武则天服务,但他们早晚有一天,会成为恢复大唐江山,支撑大唐江山的关键。
立李家子孙,是传承大唐江山的根本,这两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在高宗死后,狄仁杰一直在举荐人才,在武则天去世前,狄仁杰忙于拥立李家子弟,这是大唐宰相狄仁杰用漫长的时间布下的局,用来保护李氏王朝,对抗武则天,这个局太精密了,聪明如武则天,也许都未曾发现其中的奥秘。狄仁杰真正的职业,是谋略家,他的智慧,令人叹为观止,无怪乎当时的人尊称他为“国老”。国老也有办不到的事,狄仁杰还是没法劝动武则天立李显或者李旦。继续接力,棒子还要往下传。接棒的人是吉顼。吉顼的歪招吉顼我们已经很熟悉了,他曾逃脱了来俊臣的魔掌,是个有勇有谋的人。在立嗣的问题上,吉顼坚定地站在狄仁杰等人一边,而且,他还在走李昭德和狄仁杰的老路子,苦口婆心地劝武则天立李家人为太子。武则天天天被这伙大臣说立嗣,说得头昏脑涨,更让她生气的是,她还没死呢,立什么嗣!这些老头一口一个“百年之后”、“血食”,说的都是死后的事,这不是咒她吗?武则天彻底烦了。这一天,吉顼又编了一套说辞试图说服武则天,武则天正想找个人开刀,刚好吉顼探过头来大义凛然地阐述了一番道理,武则天看了吉顼一眼,给吉顼讲了个故事。
武则天说:“当年,朕还在太宗宫中时,太宗有一匹烈马叫‘狮子骢’,没有人能驯服它。朕对太宗保证能够驯服这畜生,但是需要三样东西,一是铁鞭;二是铁檛;三是匕首。先用铁鞭打马,如果不服气,再用铁檛打马脑袋,还不服气的话,留着也没什么用了,就用匕首割断马的喉咙!”然后,武则天意味深长地看了吉顼一眼,慢条斯理地问:“爱卿,你想试试朕的匕首吗?”吉顼“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说:“微臣告退。”吉顼抚摸着脖子,还好,保住了,今天他已经被铁鞭抽了,下次没准就是一匕首。吉顼差点挨宰的光荣事迹很快传遍朝野,“李派”见风头不对,全部噤声,老实了一些时日,“武派”见状,以为武则天已经打定了立武的主意,连忙凑到武则天面前继续絮絮叨叨,武则天恨不得有个耳塞能不听这些人念叨。吉顼脑筋活,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在李昭德、狄仁杰和自己全都败下阵后,他决定不再走传统进谏路线,他决定——出歪招!这个歪招是什么?吉顼决定在武则天的新任男宠上下手,使用枕边风攻势。
前面我们说过,薛怀义死后,太平公主的善后工作做得不错,将一位叫张昌宗的美少年推荐给武则天,武则天对薛怀义那种有主意有脾气的男人已经不感兴趣了,现在,看到张宗昌貌美如花,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倒有几分欢喜。张昌宗吸取前任薛怀义的教训,不要专宠,不会吃醋,他还主动把自己的哥哥张易之推荐给武则天,兄弟俩每天涂脂抹粉,穿得花枝招展,武则天乐得左拥右抱。张易之在家里排行是老五,张宗昌是老六,很多大臣为了和他们套近乎,干脆称他们为“五郎”、“六郎”,叫得亲热。许多人专门来讨好张氏兄弟,包括武氏集团的两大理事会成员武承嗣和武三思,有个叫宋之问的诗人每天给两兄弟端着夜壶,还觉得自己挺光荣。这么无耻的人是怎么当上诗人的?古人说文人无?大概说得就是宋之问这种人。不少当朝官员也来讨好张氏兄弟,一次宴会,莲花盛开,大家纷纷夸奖张昌宗的美貌,说“六郎似莲花”。宰相杨再思连连摇头,说:“怎么能说‘六郎似莲花’,明明是‘莲花似六郎’!”先前还在拍马屁的人全都甘拜下风。这么无耻的人是怎么当上宰相的?令人费解。
张氏兄弟还有一项专长就是炼制丹药,我们知道,李世民晚年专门服用道家丹药,想要延年益寿长生不老,现在,武则天也犯上了这个毛病,张氏兄弟会炼丹,无疑给自己加了分。这两个人炼来炼去,也不知弄出些什么丹药,武则天服下后,觉得身体精神比以前都好,于是对他们更加宠爱。往远了说,张易之和张昌宗也算是出身名门,他们是谁的后代?高宗时期伟大的预言家张行成的族孙。张行成早在永徽初年就预言李治会栽在弄臣和女色上,却没想过他的孙辈以色侍人当了弄臣,倘若张行成泉下有知,大概要跪在地上向李治谢罪。张氏兄弟认为当小白脸也是一种职业,还是个有前途的职业,他们决定做总经理,弄一个公司专门培养想做女皇小白脸的有志青年,于是,他们怂恿武则天成立了一个叫控鹤监的机构,专门培养美少年,武则天一向喜欢异想天开,既然皇帝有后宫三千,一个女皇帝当然也要有个控鹤监,于是,控鹤监轰轰烈烈地开张了,一时间美男如云,大家争抢着想当武则天的枕边人。
国老狄仁杰看不下去,劝皇上收敛点,别让人看笑话,武则天脸一红,辩解说:“朕日夜为国操劳,身体虚弱,太医劝朕应该注意阴阳调和,朕听了太医的话,果然觉得最近精神不错,连牙齿都长了新的。”说着,张开嘴指着自己的新牙让狄仁杰看。女皇如此给面子解释,狄仁杰也不好继续过问上司的家事。狄仁杰一番劝谏,武则天知道“小白脸集团”名声太差,影响不好,就给他们找了点工作,这些人不都是擅长文学艺术的吗?那就去编书吧。女皇发话,总要出成果吧?张氏兄弟只好又弄了些文人进入控鹤监,崔融、李峤、宋之问、沈佺期这些诗人都曾在张氏兄弟手下供职,唐朝大诗人杜甫的祖父杜审言,也在这个时候被张氏兄弟调去编书。很快,一部由小白脸、文人、官员拼凑的《三教珠英》诞生了。三教,就是儒、释、道三教,但这部书和宗教关系不大,这是一部诗歌集,共有一千三百一十三卷,蔚为大观,也算是唐朝有名的政绩工程。吉顼盯上的就是张易之、张昌宗兄弟,张氏兄弟出身书香门第,有一定的教养,对朝廷重臣,他们不会像薛怀义一样,不知深浅谁都敢得罪。吉顼找他们说话,他们觉得脸上有光,对吉顼很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