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石征和郑华搬了新家，石朵儿才知道爸爸家原来有那么多亲戚，就像是突然冒出来的一样，很多人，都是第一次见。
大姑和她的四个儿子，时常风尘仆仆地坐大巴过来，放下半袋小米，说是来看看石征，郑华和小可爱石朵儿。可是进家后，往往说不了几句话，就开始哭，鼻涕一把，泪一把。石朵儿打完招呼就会回自己屋里，他们在外面说的什么也听不清。只知道有时候声音高，有时候声音低，中间还夹杂着哭声和擦鼻涕的声音。郑华会做满满一桌子的菜，然后进屋收拾很多衣服打成一个大包裹。很多衣服都是石征和郑华新买的，或者是正穿的。最后，石征还会把他们送到车站，给他们买好车票，把郑华准备的包裹和水果递给他们，再照例塞给他们石征一个月的工资。
还有二大爷，二大爷的孩子们，三姑，三姑的孩子们，石征的三姨，石征的四姨，石征老家斜对门的邻居，石征小学同学的表舅，等等。这些人，是前些年，石朵儿一家三口挤在一间屋子里时一次都没见过的。当然，一年见一次的奶奶也来了，她说她非常想念她的三儿子。
奶奶一直和二大爷生活在村里的那几间土房子里，这次她带着二大爷家的女儿石园一起来的。还没到饭点，把奶奶安顿下来后，郑华就赶紧出去买了一兜包子回来：“妈，石园，一路上饿了吧，先吃点。”
奶奶嗯了一声，捏起一个包子。石朵儿也从兜里拿出一个包子，还没吃到嘴里，奶奶一把把包子从石朵儿手里夺了过来：“这你天天都能吃，少吃一个，给你石园姐姐。”说着，把包子递给了紧紧挨着她的石园。
石朵儿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惊得目瞪口呆，举着的小手都忘了放下。郑华的嘴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这时，石征推门进来了，看见奶奶和石园，显得很高兴：“妈!圆圆！怎么样？一路累不累？”石征脱下了外套：“临时有点事儿，就让郑华去接的你们。我这办完事就往回赶。咱一会就做饭吃饭！咦，谁买的包子？”
奶奶立刻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郑华买的，让我们先垫吧垫吧。你饿么，三儿，先吃一个！”说着，捏起一个包子就递给石征。
石征摆摆手：“我不吃，妈。”
“来，朵儿，你也吃一个！”奶奶亲切地往石朵儿手里塞了一个包子。
石征笑了：“你们吃。我和郑华去厨房做饭，很快就好！”
石朵儿默默地把包子放了回去。
奶奶嚼着包子：“哎！你都忙一天了，坐着歇会，跟妈说说话。让郑华去做饭就行了，这本来就是女人的活儿。”
石征挽起袖子：“她也上一天班了。”
菜很快就上桌了。包子还剩下三个，奶奶把包子用兜儿裹起来，进屋放到自己的床头。然后坐回桌前，看看菜，瞥了一下嘴。石征拿着筷子也坐了下来：“今天太匆忙了，凑合吃一顿。明天我领你们出去吃。”
奶奶的笑容又堆回了脸上：“快坐下吧，儿子。”她瞥了一眼还在厨房忙碌的郑华，压低声音说：“你不能太惯着她了。你看过《打金枝》么？皇帝的女儿嫁了人，也得老老实实跟人家过日子。他爹，不就是个厂里的小领导？一分钱嫁妆也没有！什么领导？！”
石征的笑容消失了：“妈，咱也没给人家聘礼啊。”
“那是我儿子有本事。”奶奶拿起筷子，看了看石征：“吃啊！”
“等会，等郑华来了一起吃。”
“我不管她娘家是什么来头，进了咱家门，就得学着当媳妇！”奶奶夹起一筷子菜塞到石园嘴里：“你们不吃，我们吃。”
郑华端着最后一个菜走了过来，放到桌上：“妈，你们先吃。我去给你们盛饭。”
“嗯。”奶奶夹起一口菜放嘴里，撇着嘴摇了摇头：“我说郑华啊，我知道你以前在家金贵，可是现在做了我儿子的媳妇，有些事儿得学啊。你这菜炒的，啧啧，我们三儿可不爱吃这样的。”
郑华在厨房盛饭，一句话没说。
“咱老家用的是柴火灶，城市用的是天然气。菜做起来的味道肯定不一样。”石征勉强挤出一个笑脸。
“你什么意思？什么城里城里的？我告诉你，我当年可是你爹从县城里把我娶回农村的。我是正儿八经的城里人。你爹和你们才是真正的乡巴佬！”奶奶把筷子一下子摔倒了桌子上。
郑华端着饭，愣在了那。
石征的脸阴沉了下来：“谁也没说你是乡巴佬。你摔谁呢？我觉得郑华炒的菜挺好吃。你炒的菜好吃不好吃，我不知道！从小到大，我吃过你炒的菜么？多吃一个馒头，都会被你用筷子敲头。不记得了？”
奶奶像演戏一样突然就变了脸，捡起筷子，仿佛什么事儿也没发生一样：“我也没办法啊，孩子多。”奶奶说得很轻松，很自然。
石征强压着心里的很多东西，叹了一口气：“郑华，快来吃饭！”
吃完饭，郑华就带着石朵儿回屋了，今天朵儿得和爸爸妈妈一起睡。奶奶和石园睡石朵儿的房间。
奶奶和石征在客厅里说话。奶奶是个身材臃肿的女人，尤其肚子，特别大，她坐下的时候，肚子就耷拉下来，在腿上搁着。她拿起茶几上石朵儿的一个小发卡，看了看，哼的一声就扔了回去。但是她想了想，又拿了起来，别在了石园的脑袋上。
“你二哥给咱家生了第一个男孩。”奶奶穿着鞋直接把一条腿放在了沙发上：“你大嫂，可能不能生了。你大哥在外面又找了一个女人，准备生一个抱回家养。”奶奶说这些话的时候，非常平静，就像在描述她昨天吃了什么一样。
石征眉毛挑得高高的，看了看里屋的房间，压低声音：“你也不管管？”
“我管什么？”奶奶从桌上抓了一把瓜子开始嗑：“郑华到底还能不能生？你这辈子，就准备就这一个闺女了？你个绝户头！”奶奶呸的一声，把皮儿吐到了地上：“多跟你大哥学学！”
“妈妈，什么叫绝户头？”石朵儿抬起头问郑华。一墙之隔的客厅，即使关着门，说话也听得清清楚楚。
“啊，就是，我也不知道。”郑华把电视的音量又调大了一些。
石朵儿看着妈妈没有一丝表情的脸，觉得其实妈妈是知道的。
客厅的石征也是受够了，他站起来，捡起奶奶吐的瓜子皮：“妈，圆圆都困了。你们早点休息。我也去睡了。”
“穷讲究！”奶奶小声嘟囔了一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