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我收到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了”,我打破了晚饭的沉寂。
“嗯,知道了”,我爸还是平淡的回答。
“明天去和你妈说一下”,我爸起身去看电视了。
“嗯,知道了”,我也起身收拾碗筷。
第二天,我和我爸去探望我妈了。像往常一样,墓园里的陌生人和我爸打着招呼,我爸依然嘘寒几句;我还是抱怨下次能不能把三色堇换成玫瑰花,我爸还是说不能。这仿佛成了习惯,平常有什么事,只要不是闯祸了,我爸都带我来墓园跟我妈说。闯祸的话当然就被一顿揍咯,揍完就不用跟我妈说了,按我爸的说辞,说了也没人帮我…...可对于我来说,我对我妈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因为我妈在我5岁的时候已经离开了人世,每次跟我妈说我最近的情况的时候,更像是完成一项任务,我爸必须要我完成的任务。
“妈,我收到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了,下个月就出发,这次我要到外省,可能要寒假才能回来了。”
“完了?”,我爸还是像往常一样把花摆好,用布擦着墓碑。
“完了。”我一心想早点回去,下午我还约了小伙伴刷副本呢。
“那走吧。”
马上要开学了,这是我第一次坐飞机,是的,别人爸妈连国外都送去,不出意料的,我爸让我自己一个人去,他说18岁了还能被拐么……我真怀疑他是不是我亲爸,除了周末准时接我上下学,周末做饭,好像从来没有主动问我学习怎么样啊,有没有什么心事什么的,家长会也没去过几回,从来也不骂,闯祸了就是一顿打。关键是我觉得我跟我爸长得还不怎么像,要不是我拿他的头发去验过亲子关系,我真以为我是他在路边捡来的。不过吧,也有好的,就是自由咯,我爸不在意我考第几名,想学什么都可以,小时候电脑还没有普及的时候,他就给我买了一个。这么多年,我真搞不懂他,感觉他对我漫不经心,又似乎一切了如指掌。
离开家后,感觉要起飞了,可以肆无忌惮的玩游戏,通宵也不用把门缝堵起来防止漏光,也可以尽情的吃喝,买个烤串也不用偷摸吃了。我感觉来到了天堂,除了每个星期给我爸打一个电话,内容也很简单,几乎每次都是那几句:
“喂”,
“喂”,
“怎么样了”,
“还是那样啊,没什么事”,
“还有钱吗”,
“还有一点”
“挂了吧”
“哦”
就这样时间顺畅的流转,直到大四的时候,要做毕业设计,跟我的老师走进了,发现有很多爱好是相同的,也感觉很亲近。很多时候,我都跟我的导师聊天,也经常一起吃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很少给我爸打电话了,反过来的,他一两周就给我打个电话,大概也是之前那几句:
“喂,怎么样了”,
“还是那样啊,没什么事”
“哦,还有钱吗”
“还有点”
“那挂了”
“哦”
和我的那个老师,越来越亲近,甚至有一天,我跟他聊天的时候,在想,正常的的父子关系是不是应该就是这样的。我的老师是我爸该有多好,这么多年,我可以有很多心事跟他说,很多犹豫可以得到他的鼓励,这样,我是不是就不会羡慕别人父母和孩子其乐融融的样子,也不会羡慕家长会时别人的父母或骄傲或责备的眼光,甚至不会羡慕邻居的孩子因为考得不好招来骂声。这一切一切我多么希望他真是我爸,我也幻想过无数次,但毕竟老师还是老师,他永远成不了我爸,给不了我所期待的父爱。
直到那一天,我的幻想居然成真了。我爸不是我的生父,我的老师真的是我的亲生父亲。那一天,我的老师和他的夫人一起和我吃的饭,当他们拿出那个亲子关系报告和喊出那个“儿子”的时候,我懵了……我看着他们俩,这才是我的爸妈?好陌生。即使有过很多次相逢的幻想,但是到这一切居然发生了的时候,脑袋一片空白,我完全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办,下意识的,我拔了我爸的号码,像往常一样,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总想听到我爸的声音,虽然明知道他跟我说的还是那句“你自己决定”。
“喂”
“我…我…”,我半天说不出那句我遇到了我亲生父母。
“你自己决定吧…都行。”我爸还是那个平静的回答。
我想说些什么,但什么都说不出口,我爸也一直没说话,一直等着我。直到几分钟后我自己把电话挂了。我的师母跟我说:“孩子别慌,跟我们说说,你的爸妈是什么样的人,这么多年都是怎么过的”。那目光很温柔,我却避开了,这份突如起来的母爱让我无所适从。
“我妈…我妈…我妈她很多年前就不在了…我爸很少管我…很少跟我说话…”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了。
“太不像话了。”我的老师拍了一下桌子。
“我爸他就是忙...周末都是他接我上下学...虽然做菜不好吃...但这几年也有进步了…”我突然有些着急。
“那也太不负责任了,从小也不督促学习,完全就是个野孩子,高考、报志愿这种天大的事什么的都不管……”我的老师把我平常跟他说的都一股脑气愤的跟我师母说。
“你们没资格这么说他!”我莫名来的愤怒,像疯了一样跑离了饭店。
之后冷静下来后,也确实和我的老师师母再去验了一下亲子关系,不出意料的,我们确实存在亲子关系,他们也跟我说了弄丢我的事和他们怎么努力想找回我的很多事情。真没想到,我从小想要寻找的“亲生父母”真的存在,也更没想到,我真有机会和我那个熟悉又陌生的爸爸告别。但这一切真的发生的时候,我确实只想逃避。
接连几个月,我没有跟我爸打过一个电话,他也没有给我打电话。我也没再见我的亲生父母。我不知道怎么了,只想逃,虽然这一切是我一直幻想的、一直希望的,但是我总是没有勇气面对,我也搞不懂我在担心什么。
寒假了,不得不回家了,我的老师师母说跟我回家,一起面对这些。我还是拒绝了,基于习惯,从小就没有人替我做过决定,所以这一次,我还是想自己解决。
我回到到家了,我爸还是一样来机场接我。第一件事,还是跟我爸一起去探望我妈。我总感觉他也知道我亲生父母这个事情,但是一切是那么的平静和平常。来到我妈的墓地,看着上面的照片,我突然感觉比以前更陌生了。:
“妈,原来我真的不是你的儿子,虽然这个剧情真的很狗血,但它确实真的。”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
“回家吧”。我爸没有一点激动,好像很早就料到一样,他抽了一口烟。
“我想知道怎么回事,我有权知道。”我语气有些强硬。
“正如你知道的…那样。”我爸开始往回走。如我所料,他还是这样平静的回答我的问题,不带一点感情也不带一点颜色。原来我在他心目中真的这么不重要,这么可有可无,虽然我早就料到了,但是此刻的我愤怒了。
“所以你从来都不关心我,从来都不在意我吗!”我咆哮了起来,这应该是我第一次对着我爸这样咆哮。
“回家!”这也是我头一次看见他这么愤怒,回头给了我一巴掌。
我带着愤怒的目光看我爸时,我看见他流泪了,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流泪,尽管他很迅速的回过身。这个看了无数次的背影,似乎多了点什么。
“好”我顺从的说了一句。
原来,我和我爸已经相依为命了很久了。
日子还是一天天的过,转眼毕业了。我选择了回家,跟我爸一起忙他的事业。
“妈,我回家了。以后我会继续替你陪着我爸的。”我说的很小声。
“不用你陪,赶紧去找个媳妇……回家吧。”也不知道我爸怎么听见的,说着他早已开始往回走了,虽然只是背影,但我好像看见他笑了。
事隔多年,我仍然称我的亲生父母为老师师母,我的心事仍然只能和我的老师师母说,我爸仍然那样平平淡淡的对待我,我仍然没从我爸嘴里听到为什么要把我捡回来的原因,我爸还是亲自做饭我还是洗碗。再后来,我有了自己的儿子,也开始懂了一些:
父子跟血缘似乎没有什么关系,它只不过是互相的一个称呼。属于我的那份父爱,我所希望的波澜壮阔、厚重如山,都没有发生;我说期待的循循教导、苦口婆心,也不曾出现。但我没有发现的默默守候、遮风挡雨,却从来都没有离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