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拳轰出之后，不灭龙傀收拳后退，回到了其余十七尊龙傀之间，垂首而立，如同一尊雕像。
若是没有眼窝里头的两点寒芒，任谁也不会想到，这木木讷讷的一排雕像，竟是一个个威能大到恐怖的打手。
方然甩了甩手，手臂当中再度发出来一连串爆豆一般的嘎嘣声——非但骨节开裂，筋肉之中更是被庞大的冲击力大片大片碾碎。
他脸庞扭曲了扭曲，吸着冷气开启了天机轮盘的修复流程。
那千锤百炼甚至比体修还要强横三分的肉身，随着灵力的冲刷，飞快地恢复着诸般伤势，也不断反馈回来如针刺刀割一般的剧痛。
粗粗回想一下，他竟是已经有很久没有受过这么重的伤了。
自从演化出来了荒古不灭体，方然的防御力就已经强横到惊世骇俗的地步。集佛家不灭金身和从羿皇那里得到的炼体之术于一体，在有数的几次战斗里头，他几乎连油皮都未曾破过。
这一次试不灭龙傀的力量，也是他托了大，根本没有开荒古不灭体，是以最纯粹的肉身强度和龙傀对轰了一记。
方然肉身固然是强韧已极，但哪里比得上用真龙龙躯精心炼制的这些傀儡？傀儡为战而生，根本就是一具具兵器法宝，早就超脱了肉身的概念。
龙母看起来心情不错，低笑着道：“刚才和你对轰的那一头龙傀，算得上是敖武往上倒推五辈的族叔，陨落的时候，是不折不扣你们人族七步的天境修为。
“龙族本来肉身就冠绝百族，比同境的人族体修也同样强横一大截。他陨落之后炼制不灭龙傀的时候，是那一辈的龙皇亲自出手，一身硬骨头还熔炼进去了不少天材地宝，强度高到可怕。
“如今时过境迁，虽然这具傀儡能够发挥出来的威能十不存一，但是你用自己的肉身去轰……”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不过方然却是能感觉到龙母话里头的一丝幸灾乐祸。
方然一边感受着剧痛，一边笑着摇了摇头——这个教训，他记下了。
往后再不敢随随便便试探别的什么傀儡之类的强度了，他哪能想到随意挑选了一具，竟然就能有这么大的来头，生前有这么强横的实力？
这还不是这傀儡全力一拳，且没有一路追击。若真是正面对垒之时，这份大意，足够要了他的命。
方然叹了一口气，但旋即便畅快一笑。
有了这么十八尊不灭龙傀，即便千情谷主真的在暗处环伺，也绝对不可能讨到好处。
火尊者、巫翳、天心禅子，甚至包括荒辰里头其他的战力，全都已经算不得什么秘密，有心去探查的话，不难知道方然身边都有着什么样的强者。
但是这龙宫里头的不灭龙傀，却是任何人都没法子猜得到的。
他将这十八尊不灭龙傀遣散，让它们各自落入龙宫地脉的汇聚之处继续吐纳灵力，恢复实力。
然后对龙母道：“你现在的情况，看起来不错？”
龙母的虚影从一个龙首逐渐凝聚周遭灵力，最终显出来一个修长且充满了尊贵之气的龙躯虚影。
“龙宫依托于荒辰的洪范九畴大局，龙气升腾，我的神魂也正在逐渐恢复。如你所见，现在在龙宫之中，我可以凝聚出来完整的龙躯，行动如常。只不过出了龙宫，就还需要以真武舟为躯壳才可以行动自如，凝出来的龙躯，也依旧做不到完整如初。”
方然说：“刚才我在处理一头血狞狼的时候，被魔化狼心牵引到了一片幻境当中，在那里面，我看到了也许是朝歌帝墟纣王宫的大殿景象……”
龙母声音空灵如风：“呵，旧人旧事旧地方。那地方随着帝辛被镇压，应该已经被打成废墟了吧……”
方然点了点头，回答道：“不错，看上去只是一角残垣。不过我在大殿幻境的尽头，看到了一座九重朝天龙台，朝天龙台上头，我看到了苏妲己。”
“苏妲己？”龙母沉思了许久，方才想起来这个名字，“乱你人族朝纲，牝鸡司晨的那个？我听后来的人族讲起来过，是一尊天魔转世。大魄力大勇气，可惜非是我族。
“天魔手段最为诡谲，对心术的操控更是登峰造极。你和我提起她，想必是她说了什么让你在意。我和她没有打过交道，没法给你什么建议，不过你只要记住一点就好。”
方然认真道：“洗耳恭听。”
“域外天魔眼中，人族也好龙族也罢，乃至这十八连星域之中的所有生灵，只有两个用途——食物，还有奴仆，不存在第三种用途。”
方然微微一笑，道：“受教。”
龙母巨大的龙躯虚影盘旋了几周，搅得四下灵力翻腾不休，她空灵地问：“这一趟，真不用我帮忙？”
“既然洪范九畴对于你的神魂恢复有用，那些许小事就不需要你亲力亲为了。能够正面和域外邪魔厮杀的存在，本来就不多，你的实力恢复得越多，我们的底蕴就越深厚。远行一趟这种事，我乘寻常的商船足够了。”
龙母虚影点了点头，然后深深看了一眼盘旋在方然身侧的小嗷，缓缓消散。
小嗷紧张地细细吐了一口气，正要重新化作龙纹身附于方然身上，便听到龙母幽幽的声音传来：“敖武，你日常的课业不要落下，等这一趟回来，我要亲自检查。”
小嗷龙目一眯嘴一咧，泫然欲泣。
方然退出龙宫，周遭的云气翻腾依旧，他以化阵之后的玄素逆反剑轮在周身再度布下一道阻绝内外的阵法，方才小心翼翼地将神念集中在了神庭当中的天机轮盘之前。
在那里，一团形状无定的焦黑雾气正在不断翻腾。
只是看着这团焦黑雾气，就给人一种整个心神都要被扯烂揉碎，然后被雾气一点一点吞噬殆尽的错觉。
这种感觉令得人神魂刺痛，但是偏偏却又让人无法移开目光，就仿佛这团焦黑雾气当中，有着千古绝色只着缕缕蝉翼轻幔，翩然起舞。
看得久了，更有无数天魔音靡靡而起，越加勾魂摄魄。
方然嘴角微微翘起，分明是一个讥嘲的表情。
这是在血狞狼魔化狼心当中存留的那一爿“魔躯”，也正是这团雾气，使得区区一头狞狼，能够承受得住千万人死前的怨气执念，化身凶残无比的一头血狞狼。
魔躯对于原主而言，怕不是只相当于一缕发丝，但是却可以造就出来地境之内堪称无敌的一头凶兽。
这便是在大殿幻境当中，方然见过的那位天魔苏妲己的魔躯残片。
为了接引帝辛破开铃珑心镇压，这位天魔委实没少花费心思。当然，也是因为苏妲己对于自身天魔这种存在自信无比，确信即便是这魔躯残片，也依旧不是什么寻常修道者可以抵御得了的。
也对，血魔一滴原血，就足够千情谷主这样的强者甘愿为之奴役，天魔比之血魔，何止是天壤之别？
恐怕在苏妲己看来，即便是这残躯落到了别的人手里，也无非是给她的谋篇布局里头，凭空填上了一颗棋子而已。
此刻这焦黑雾气便是如此在方然神魂之内张牙舞爪。
粗看时只是一团雾气，但细看时，这雾气却仿佛是无数发丝纠缠而成，如同有生命一般不断鼓动，要从周遭扯下来血淋淋的生灵血肉，永远不知餍足。
对于域外邪魔而言，人族要么是食粮，要么是奴仆。
方然低声说话，也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说给那团雾气听：“什么一想之美，千古绝色，不过是一张画皮，皮囊底下还是这么团恶心东西。”
他说到这里，打了个寒噤，莫名就对那位殷商末君多了几分同情，接着赶紧“呸呸呸”了几声，生怕有画面浮现在脑海里。
这雾气依旧是浑然不查，翻滚不休，徒劳地企图在方然的神魂当中撕扯下来些什么，却实际上什么都扯不下来。
本来方然是打算去禅宗求取那残留的魔躯的，但没想到误打误撞，竟是有天魔残躯撞到了他眼前。
他稍微回忆了一下从出发到现在的行程，却发现似乎一切都是纯粹的巧合汇聚而成。
“巧，呵呵。”
自嘲笑了几声，他将这个念头抛到脑后。天机轮盘墨图之上剥离下来一缕缕墨迹，轻柔无比地缠绕在了天魔残躯所化的焦黑雾气之上。
这焦黑雾气慕然间收缩了一下，紧接着如同发狂一般抽出来一缕缕发丝，毫无章法地轰击在落下的这些墨迹之上。
方然眉头微微皱起，解析燃烧血魔原血的时候，那原血可没有这么大的反应。
即便已经被拖入到了天机轮盘之前，天魔残躯依旧是保留了反抗的余地？
不过这个疑惑很快就被打消了。
那焦黑雾气看似声势浩大，一缕缕发丝鞭打而下，几乎能够听得到破空啸鸣。
墨迹轻缓柔和，却偏偏不动如山。
任凭雾气发丝如何鞭打，墨迹都是丝毫不乱地裹挟上去，将发丝剥离下来，化为同样一缕缕墨迹，再重回天机轮盘之上。
方然看着那悬于纯白色天地之间的一方墨图，辨认着上面一个个熟悉的标记，最终沉默着看着溯河古卷第六阶段的进度条被一点一点地填充。
天魔残躯不同于血魔残躯，燃烧起来颇费一些周章，方然便索性将神念拉出，取出来一块传讯符，向里面渡入了一串讯息。
他在试图沟通去往大烈的曹明婉钟鸣泰一行，询问他们一切是否顺利。
不多时，传讯符明灭几度，对方有了回应，是曹明婉这个欢脱的妮子：
“师父师父！我们已经到大烈了！这里的风景不错的，山山水水的都比天禄漂亮多了，还有各种山禽野兽，有的不怕人，有的见了我们就跑。明婉明明只是想摸一摸它们的……
“前两天我们见到了一队土匪，里面竟然有武极境界的人。不是说凡俗国度里面很少有武极境界的人存在嘛，结果被我们问出来，他们是逃兵落草为寇的。而且听山前头的农夫说，他们手底下有不少人命呢。
“和他们遇上的时候，一开始还可嚣张了，说要杀光我们，还……还对徒儿出言不逊！结果老陈显出来道韵之后，他们当时就吓崩溃了好几个，臭死了……有几个不信邪，非要上来打，吼的还特别带劲，撕心裂肺的。
“可他们哪是老陈的对手？老陈从土匪堆一头杀到土匪堆另一头，就是手起刀落手起刀落，眼睛都不带眨的……钟叔叔说了，从他们身上感觉到特别重的血腥气，而且能感觉出来都是无辜之人的血腥气，全杀了都没有冤假错案的。”
方然看到这里，眉头皱了皱——钟叔叔？
然后他反应过来，自己这徒弟说的应该就是钟鸣泰了。钟鸣泰算是和方然同辈，然后曹明婉身为他的徒弟，晚上一辈……
这一声叔叔叫着没什么大问题，但是怎么越听越别扭呢？
“……后来钟叔叔让老陈留了为首的那个，为首的那个说要公平决战，还说自己有一身军伍杀诀，即便老陈是道初，他也不怕。
“结果他摆开了架势，被老陈一刀把抽碎了半口大牙，和着血吐了一地，这才老实了。
“听那个土匪头子说，大烈现在好像有内乱，似乎就和烈公主有关。朝中有人支持她角逐帝位，但也有人说她女儿身不配，说不配的，背后是叫做堪契门的宗派，听说里头的门主是一尊承意……但是即便是承意，也绝对不是师父的对手！
“现在烈公主不占上风，对方军略也好谋算也好，都老道的很，而且是主动出手的。烈公主全凭着自己的境界修为，和那个姓龚的堪契门门主打了个旗鼓相当，但下头的战局就不怎么顺利了。
“徒儿本来想带着商会从边陲走官道入大烈中原腹地，边铺开商会，边去寻找烈公主的。现在看来不能这么按部就班了，徒儿现在在往回走，然后乘坐天舟，直接去烈公主封地找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