舷窗之外的灵海道韵，拉成一条条朦胧的虹色弧光，被龙母真武舟远远抛在身后。
夔心熔炉的位置，堆积着刚从破碎浮陆里面打捞出来的灵石，就像是一座小山。熔炉每一次搏动，就有数颗灵石被彻底榨干灵力，化为寻常土石，然后由一缕清风卷起，丢出炉芯。
每次消耗的大约就有五六颗灵石，而且能在千情谷堂口里面存放的，都是上品品质。
一颗上品灵石合一百颗中品灵石，一颗中品灵石合一百颗下品灵石，下品灵石和黄金等重量兑换……
稍微一算，方然就觉得心口猛地一抽，几乎一口气提不上来。
这简直是在烧钱！
为了赶路，为了能够在渊默总堂被灭的消息传出去之前就赶到虎跳连崖分堂，为了维持这种近乎极限的前进速度，龙母真武舟自身储备的灵力远远赶不上消耗，只能忍痛把还没有捂热乎的灵石拿出来充当柴薪。
幸好！幸好虎跳连崖分堂的距离不算远，维持着全速前行，以龙母真武舟的速度，两天还是够一趟单程的。
千情谷的各个分堂总堂，如星罗棋布一般，分布在十八连星域的各处，远远不是当初天雷门的营地可比。
以天雷门的营地分布的密度，方然骑铜鳞马就可以不日辗转三五地，并且尽数将其拔起。
但是千情谷的分堂总堂，最近的就如现在渊默总堂和虎跳连崖分堂这样，全力也得赶两天路。以方然现在掌握的力量，几乎不可能在拔起这两处分堂之后，再辗转第三处继续按步照班摧毁。
千情谷，必然会有所防备。
甚至就连虎跳连崖分堂，方然都有些担心自己的动作若是不够快，被对方知晓了渊默总堂被攻破的消息，早早进入戒备。这对于他的攻杀，会有很大的阻碍。
丝毫耽误不得！
他连对从渊默总堂的战利品的清点都没有来得及继续完成，仓促间就动身赶路。
在舟腹之内，夔兽谨小慎微地团在一旁，颇有一种瑟瑟发抖的感觉。
它虽然境界稳压过方然一头，但是看着方然，从内心最深处产生出来了一股畏惧之心。最开始降服，一者是因为被小嗷的美色所迷惑，一者是因为感受到了龙母的强大龙威。
但随着看到方然可以驱使虚蚍蜉群，又见到渊默总堂整片浮陆在它眼前被方然彻底碾碎，数以千计的千情谷弟子葬身灵海……这个境界只有道初层次的人族，在它眼里，就是毁灭和死亡的化身！
面对敌人，没有任何同情和怜悯，有的只有置之死地而后快的杀伐果断。这一点，是这头夔兽所完全没有想象到的。
况且，小嗷和龙母，眼下看起来都是以方然的意志为核心，这就更加让这头夔兽，在面对方然的时候，完全不敢造次，乖巧得就如同被驯服的忠犬。
此刻的方然，周身还透露出来若有若无的淡淡杀意，夔兽……力求将自己的姿态降到最低，好表现出来自己的忠诚。
……两天后！
虎跳连崖！
虎跳连崖分堂，千情谷一处货物和人员中转的枢纽所在。方然本来以为，这里和渊默总堂一般，是单独盘踞着一座浮陆的堂口。
在离开渊默总堂的时候，他专门跑了一趟虚蚍蜉虫巢，又拉了大约十万虚蚍蜉丢进了龙宫里面，用龙宫的地脉作为自己神魂的延伸，控制住它们。为的就是若是再有渊默总堂这样的浮陆，就依然先用虚蚍蜉群开路，然后用龙宫地脉吞噬浮陆地脉，伺机让夔兽击破大阿罗莲台阵，最后刀圣洞府碾压收尾。
但是现在看来，虎跳连崖分堂，不，虎跳连崖这处地方，并不是千情谷堂口独占。
事实上，正是因为虎跳连崖本来就是灵海当中的一处天舟港枢纽，千情谷才选择了在这里建立起来一处分堂。
方然看着前方显现出来的不下十几块浮陆，浮陆大小各有不同，最中心那座充当核心的，足有近千里幅员，环绕在周围的那些小的则是十几里到几十里不等。浮陆之间被云锁相连，架以云桥彼此互通往来。
一些浮陆干脆就只作为往来天舟落脚的平台，每一刻都有络绎不绝的天舟从灵海当中穿梭而出，降落在平台上，或是有天舟自平台飞起，一头扎入灵海。
光方然在一旁观察的这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有总计不下十艘天舟起落。天舟的大小、型号、装饰也全部都各不相同，明显是来自各方不同的势力。
“难怪叫做虎跳连崖……”
这种景象，方然还是头一回见到。虹色的灵海和黑色的虚空之间，有这么一处宏伟壮丽的浮陆群矗立，极尽壮观。天禄浮陆和宸罡浮陆这两处所在，和虎跳连崖比起来，便显得多少有些寒碜了。
也不仅仅是因为起落天舟的数目。就这么一会的观察，方然就发现，虎跳连崖起落的天舟之上和其间穿行的人群当中，不乏境界高深的大强者。
有几次，他看到强如道初境界的人都只是作为护卫一般的角色，跟随在一些明显身具高位的人之后。不难猜测，要么这些人境界高的吓人，要么，就是他们背后的家族势力当中，有大强者坐镇。
承意？
可能都不止！
总之，虎跳连崖，不是一个可以为所欲为、随意抡圆了刀圣洞府砸上去的所在。
哪怕这里只是千情谷的一处分堂，行事……也务必谨慎！
这种情况之下，硬杀进去肯定不可行。万一惊动了虎跳连崖上的某些存在，解释不清楚动起手来，方然自忖并没有什么把握可以保证从容退去。
最关键的是，万一暴露了自己，哪怕最终能逃脱，若是取不到存放于这一处分堂的血魔原血，也是徒劳无功。
“看来，只能潜入了……”方然很无奈地做出了这个决定。
在此之前，先驾驭龙母真武舟在周围盘旋了一阵，这是为了将整个虎跳连崖浮陆群在天机轮盘之前做建模。
不多时，便有一个几乎等比例的精巧模型出现在了天机轮盘之前。
当然，某些楼阁院落之上，蒙着一层浓重的云雾，阻隔了方然的视线，使他无法搜集起来更多的细节。这种地方，自然有着某些强大势力的坐镇，能暂避最好。除开这些地方之外，别的地方都被他根据其中往来之人的实力高低，划分上了不同的标记，但凡有疑似大强者之流的存在，都被标记成了“高危”。
给方然更多的时间，他不介意对这些势力当中疑似强者的人做更深入的建模解析，来掌握更多的情报。这里可是千情谷经营了许久的分堂，深知千情谷行事风格的方然，有充分的理由怀疑，这群域外邪魔的奴仆，极大可能已经虎跳连崖的某些势力勾搭到了一起，赠上了美姬娇奴，换取对方一定程度上的“友谊”。
若是如此，方然所要面对的潜在的敌人，可就不只是千情谷一家了。
建立完了模型，龙母真武舟缓缓靠向平台，在地面那些仆役船工的指引下，停靠在了天港之上。
倒是没有人对龙母真武舟的狰狞外观产生太多的好奇。在虎跳连崖，比这更夸张的造型都不少见，就比如和龙母真武舟隔了三条天舟的位置上的那艘，浑身都是长长短短的撞角，看着就仿佛一个钉头锤的锤头一般。
要是这艘天舟和谁撞上那么一下……方然暗自咂舌，那画面简直太美，令人不忍卒视。
下得天舟，就显示出来了虎跳连崖作为货物及人员中转枢纽的专业性了。
没有乱哄哄的人围上来向方然自荐以求雇佣或者兜售情报，而是有一个长衫齐整，头发笼在书生冠中的年轻人前来，一手持一根湘竹小狼毫，一手抱着一本大册，前来登录名册。
登录完毕，这年轻人随手将笔册递给身后跟着的书童打扮的小童，取出来另一本薄薄的册子递给方然，口中道：“客是初来，必有许多事尚不清楚。这册子里面是虎跳连崖的一些指引，买、卖、运、承之事，可至之处都有涉猎。若有别的什么需要问询的，随便找一间虎塾，问其间司墨的先生就好。”
说完也不啰嗦，行了一个书生礼，转身就去接引登录下一艘降落的天舟去了。
方然接过书册简单翻了翻。地方他都熟，先前建模的时候事无巨细全都有记录，此刻稍微对应一下，整座浮陆就差不多算得上是了若指掌。
并且如同他预料的那样，那些被云雾遮蔽的所在，按照册子里面的指引，是可以承接一些非常棘手但也价值连城的物件的流通的——无论是交易，还是单纯的押送。
果然背景不俗。
玄门自然也在虎跳连崖上面有驻扎，但是考虑到情绝义说过的，成北涂派了自己的心腹亲传弟子前往渊默袭杀荒辰谷，所以方然并不打算和此地驻扎的玄门分舵联络。
册子的封底上，饰了一个执笔虎纹，看上去威风凛凛，又颇有一些书卷气息，想来这个所谓虎塾的地方，即便不是虎跳连崖的主宰者，也必然是数一数二的管事的势力。
“虎塾……书生做派？看着倒是有些儒生模样。”
化作龙纹的小嗷一点都不安生：“装模作样，明里人模狗样的，谁知道背后是不是比嗷还要不正经。”
方然哑然失笑：“你也知道你自己不正经？”
“……嗷的那叫率性而为。娘亲，你打算怎么潜入进去？找人敲闷棍冒名顶替？藏在拉菜的车里面瞒天过海？还是和上次天心禅子那样，乔装成大媳妇被掳进去？”
负手信步从连接天港浮陆和核心浮陆的云桥上走过，方然思考了一下小嗷提的问题。
他本来……是打算偷偷摸摸地破开阵法潜入的。但是粗略地观察了一翻，他发现整个虎跳连崖的防护大阵都是连为一体的，牵一发而动全身。想要只破解一部分却不引起执掌大阵之人的警惕，短时间之内不太好做到。
小嗷的问话倒确实提醒了他。
在对阵法的领悟到了得心应手的地步之后，他对于逆向破阵的这种手段，已经算得上是熟能生巧。但是弊端在于，许多时候，思路也都局限在破阵这件事上面。
眼下，确实是可以尝试一些别的手段——更加不会引起注意的手段。
“走！”
打定主意，直接转了方向，往地图里千情谷分堂所在的地方走去。
“娘亲打算咋办？”
方然道：“按你说的，冒名顶替。”
小嗷的情绪骤然高涨：“是不是要背后敲闷棍了？敲谁敲谁？嗷来！”
都变成龙纹了，方然都还能感觉得到小嗷龙躯的盘旋扭动，以及从他话里面传出来的蠢蠢欲动。
让这条真龙末裔堂堂正正的决斗，实在是难为了他的。
方然一句话打消了小嗷的嚣张气焰：“不敲闷棍。”
真龙一族最后的末裔陷入了一阵沮丧：“哦……”
“这回，冒充一个死人。”
“死人？”小嗷有些不明就里，“哪个死人？”
“计云。”方然很干脆地答道。
小嗷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两圈，问：“为啥冒充他？他那么弱，还怂，哪里配让娘亲大人屈尊冒充？”
“……”
马屁来的猝不及防。
选择计云，方然有自己的想法。
计云……情千隐哪怕牺牲自己，也要一路护送他走。
能够顺顺利利就任贸城镇守，直到迟怀归刻意去查才查出问题，他应该是一颗根底足够干净的棋子。不曾去过渊默总堂，只是通过某些渠道被吸纳入千情谷。
留个命牌就已经是极限了。配合其他护花使的行动，以此换取最终自己加入千情谷的投名状。
换句话说，他还不能算是一名正式入了门的千情谷弟子，只是待入门。
千情谷尚待正式入门的弟子，有可以蒙混过关的身份，这个身份却还没有彻底落在实处……这就是一个非常明显的漏洞。
冒名顶替，理所当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