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然很心仪这个最后击杀一城镇守的任务，但是并没有着急接下来。
如果要是想要雇凶杀人，有的是优秀的杀手组织供人挑选。比如曾经找过方然麻烦的屠灵榜，就是名声非常响亮的杀手组织之一，声誉极盛，当然价格也极高。
没有接续派出来杀手追杀方然，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光天君最终投向人师的那充满警告意味的一眼，让他们将击杀方然的风险调到了极高的程度。
同时调高的，还有对应的价码。
若是千情谷主铁了心砸钱，让屠灵榜召唤更加强大的杀手前来，请动足够抗衡光天君的强悍存在，那么击杀方然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是显然，千情谷主还没有大方到这种程度。
另一方面，玄门虽然威名赫赫，但终究不是专门做人命生意的。寻、予、护、杀四大类任务里面，杀字列任务的比重最低，但是因为罕有人愿意去接的缘故，反而会积压下来更多的任务。
击杀的目标是渊默之野上一座贸城的镇守，贸城则是无数大势力灰黑色产业的前哨站，在这里生事，是要冒着被渊默之主乃至贸城家族背后的势力报复的危险的，代价极大。
加入玄门之人，很多都有着自己的家族或是自己的势力，没必要为了这点报酬去做这样的挑衅。
就算是一些挂单的杀手一类，认钱不认人，无后顾之忧，也几乎不会涉险去尝试招惹一尊坐镇在贸城之内的巡城镇守。
能顶着城防大阵杀得了其中镇守的，不缺这点荣耀。缺荣耀的……则是几乎奈何不了城防大阵。
故此，若是方然现在就接下来这样的任务，反而会显得非常的突兀，有可能会打草惊蛇。
所以方然看完这条任务之后，视线继续随意扫过了最近的一些其他的任务记录，然后显得有些兴趣缺缺地把令牌收了起来。
龙母真武舟没有直接驶回荒辰谷，而是绕了个圈子先去了一趟庚午分殿。
拿到了水行莲之后，他现在五方五行莲就已经集齐其三。玄目龙蛟的蛟珠也被龙母祭炼完毕，可以用以保存方晴雨的神魂，代替摹魂傀儡。
在庚午分殿之内，方然将水行莲也放到了方晴雨的冰棺之内，然后借龙母之力，将方晴雨的神魂引导着送入了蛟珠当中。
感受着方晴雨神魂当中的一丝虚弱，方然微微有些庆幸。幸好龙母早早提醒，不然可能在他找齐返生所需要的东西之前，方晴雨的神魂就得先在摹魂傀儡里面磨灭殆尽了。
完事之后他本来还想找暗天君道谢的。
那篇周天镇魔诀，在他吞噬魔气的时候起了很大的作用。而且他从卷宗库里面查到，这篇口诀的价值更是极其不匪，让方然吓了一跳。
十万荣耀，对于方然而言算得上是一笔绝对的巨款。
不过暗天君在那天把周天镇魔诀传给袁罡之后，就重新回去闭关了，方然也就没有再去打扰他。
走之前，方然在卷宗库里面又找了找关于域外邪魔相关的一些典籍，发现凭着自己现在黄级的权限，所能接触到的极其有限。很多都是一些更加类似于神话传说之类的风言风语，并没有太多的实质性内容。
很多浮光掠影的，讲的还没有方然自己知道的详细。
“看来昔年大战打得再激烈，时间过去了这么久，那些记忆也差不多被抹平了……”
方然有些怅惘地叹了一口气。
他本来以为，这种性质的战斗，其记录应该是会被非常浓墨重彩地在史料上面记录一笔的。现在看来，很多事情也依旧是被遗忘了。
羽前辈全程也都没有下真武舟。他加入玄门的年头更早，显然是对这种结果已经了然于心，并没有如同方然那样流露出什么好奇，但也没有因为被人遗忘而展现出来丝毫惆怅。
离开庚午分殿。
真武舟内。
能看出来，越是接近荒辰谷，羽前辈这么一尊大强者……竟然逐渐产生出来了一丝类似于近乡情怯的感觉。
他的翎羽大氅上，片片黑羽在周身灵力的扰动下缓缓起伏，看着就像是紧张地在刻意控制着呼吸一般。
这种情绪，本身几乎不可能出现在这种境界的大强者身上的……
转念一想，也是正常。
严格意义上来说，龙殁之地的上古遗民，已经算得上羽前辈和此世为数不多的牵绊之一了。
故人之后……的确是一个非常有分量的词。
有心让羽前辈稍微转移一下注意力，方然凑过去问道：“羽前辈，当时我在和李长天战斗的过程中，他看到我的道韵，说过‘煊赫自生’这么一句话，前辈知道是什么意思不？”
当时听到这个词的时候，他的心思全在阵基和寻找血魔上面，完全没顾上去考虑这是什么意思。
现在闲下来了，正好可以请教一下羽前辈。
这一问，成功地让羽前辈的心神被拉回来了一些。
他看了看围上来的方然几人，最终却是对着火尊者说道：“你觉得，法相是什么？”
火尊者对于羽前辈怀着一种非常奇诡的畏惧之情，猛然间被点名问话，一激灵，连忙回答道：“所谓法相，自然就是道韵凝实到一定程度下所化出来的。嗯……算得上对于道韵的更进一步的领悟？”
刀圣洞府中的时候，李长天看不起火尊者，就是因为火尊者并没有什么像样的师承。他对于法相的领悟，也确实只限于自己各种机缘巧合之下找到的一本本道典而已。
道典归道典，没有师承讲道，其中必然还是会有一些疏漏之处的。
这一点火尊者认，所以在回答羽前辈的问题的时候，他极是谨慎，不知道或是没把握的就都不多说，生怕出错。
羽前辈听了火尊者的回答，没有做回应，而是转向方然，看着他，说：“所谓修炼，就是与天夺道。领悟道韵，攫取道韵，化为自身意蕴。道山十步，一步一步走下来，古今修道者所做的，不外如是。”
火尊者有些疑惑地插话问道：“与天夺道？攫取道韵？还能有这种解释？嗯……老火我看到的典籍里说的，都是感悟道韵，化用道韵。看来……还是我看的那些道典的层次都太低的缘故。”
羽前辈不置可否：“一条大道，百样解释。就看你如何诠释罢了。”
方然问：“那这煊赫自生？”
“大道三千，每一条大道，都是越走人越少。登临至境者以身合道，从此不生不灭，寿与天齐。”
方然和火尊者都同时点了点头，这一点他们都是清楚的。
羽前辈继续说：“神魂强大者，与大道共鸣，在大道当中留下自己的印记，是为煊赫。”
他看着方然，一字一句认真道：“这是大道留名，不在十步以内，却是与天夺道最为重要的一环。”
方然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他的神魂……的确是强大到不像话。有天机轮盘镇压，连域外邪魔都没有办法轻易撼动，这已经不只是“强大”能够形容的了。
凭借如此强大的神魂，方然在刚一踏入四步的时候，就和“百战”这一条大道产生了共鸣，这便是煊赫自生。
嗯……以后得去玄门找找，看有没有能够提升神魂强度的丹方。这个炼制出来，肯定能比通窍丹来钱快得多。
以前方然只是关注经脉的提升，根本不需要补充神魂的强度，所以一直以来都忽略了这一点。
现在知道了……那这种赚钱的机会当然不可能放过。
羽前辈不知道方然在想什么，只是重新望向无尽灵海，看着正在缓慢接近的渊默星广阔的地面，低低叹了口气道：“昔年人族多心志坚定之辈，道韵当中，煊赫极多。现在……”
方然在心里面补了后半句——修道者一辈比一辈差劲，你们是我见过最差的一辈修道者。
但是他没好意思说出口。
……
荒辰谷，巡天港。
考虑到等降落到地面之后，要是再想召唤出来刀圣洞府，让羽前辈和巫翳取出来他们的天舟，麻烦且不切实际。所以在靠近地面之前，方然就先行取出来了这两艘奇异的天舟交还给他二人，由他们自己驾驭着降落。
他二人的天舟形制模样都非常的罕见，和先前来往荒辰谷的那些差别极大，降落的过程中，一度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
不过看到龙母真武舟带头，方然出面安抚，众人便安下心来，各归其位，各司其职了。
北山山腹之前的这片空地，经过后续不断的整饬之后，空间更加开阔，停下来三艘天舟依然绰绰有余。
通过玄门令牌，袁罡已经得知了方然成功完成海上莲生任务。并且他也知道，这个任务背后所藏着的，是和域外邪魔相关的种种危机。
方然一出现，袁罡立刻就冲了上去，上下左右查看一番，确认他安然无恙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主事，你可是吓死我了。千情谷主这个套下的也太坑了一点，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暗天君光天君，哪一个都饶不了我啊……”
说话的时候，袁罡摆出来一副哭腔，那模样是真的在担心。一方面担心的是方然的安危，另一方面，则是担心自己会不会被暗天君光天君秋后算账。
至于理由……不需要。
袁罡边说，一边还和方然跑眉毛，眼角不断地往北山山腹里面瞟。
他在那里面驱动传讯符的时候，很早就已经发现了其中藏身着的锦瑟，然后顺理成章地，他以为这位锦瑟妖灵，乃是方然的一位金屋藏娇。
放在北山山腹最深处，明显是见不得人。一瞬间各种乱七八糟的猜测就都从袁罡脑袋里面闪过，他的表情也看起来贼眉鼠眼，没有正形。
方然极其无奈地摇摇头：“想什么呢？我是那样的人吗？只是顺道带回来而已，无依无靠的……”
袁罡嘿嘿一笑，压低了声音道：“主事说不是那就不是吧……对了，前两天迟怀归派人送来了封信，我就放在议事厅的桌子上了，有空主事去看看，说是什么任务相关的，我没多问。”
“成，我过会就去看。”
应当是迟怀归通过这样的方式来补全发布在玄门的任务信息，安全高效，并且还不用怕打草惊蛇。
“对了，那两艘船上……”袁罡指了指龙母真武舟的两侧。
一艘天舟以兽骨拼凑而成，以沾满了兽血的兽筋固定，看着就透出来一股子凶戾的气息，让久经古墓的袁刚都感觉到一阵子寒意。
另一艘则完全就是一叶扁舟的样子，落在两艘天舟边上，显得极其的精致秀气。
能用这种天舟在灵海里航行……袁刚打了个寒战——
这得是多强的存在？
正好巫翳和羽前辈都从各自的天舟之上走了下来，带着不同的表情四下张望。
巫翳是那种纯粹好奇的目光。
渊默之野和荒辰谷对她而言，都是完全没有见过的景致。虽然对于渊默之野的环境早有耳闻，但眼见的时候，还是会有一种被震撼到的感觉。
看到巫翳的瞬间，袁罡就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看向方然，喃喃道：“我要是没看错……这是巫家的人？而且看纹饰，这恐怕得是族中地位相当超然的存在！百字巫文……这……这是圣……”
巫翳淡淡地落下来了一道目光，眼中没有焦点，但是却直接把袁罡看了一个偷心凉，剩下的话，他半个字都没能说出来。
袁罡暗自心惊——方然，怎么什么人都能拐回来？
而羽前辈，眼神当中明显带上了某种怀念和怅惘混杂起来的表情，只是站在那里，就有一种厚重感和疏离感。
袁罡本能地就对羽前辈产生出来了一种畏惧，仿佛站在那里的不是一个人，而是某种从荒古走来的凶兽一般。
他看看方然，发现方然的表现极其的淡然，就好像完全没有被那种恐惧所影响到一样。
“圣女这等地位的巫家小姑娘，还有这尊不知名的恐怖强者……主事这……”
别人埋下陷阱，方然不仅全身而退，更是顺回来了两尊如此境界或地位的存在，袁罡瞬间觉得，自己一直吊着的心，是白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