堆在众人身边的傀儡碎成的乱石已经积了厚厚一层，而四面八方飞扑而来的傀儡则一点减少的迹象都没有看出来。
无论击杀多少，都会有更多的傀儡持之以恒地补充过来，加入到对众人的围杀当中。
别说是防御和击杀的是这些傀儡了，就算是这么多的普通人冲上来，悍不畏死地任由人击杀，时间久了，都会令人发自内心地产生出来一种疲劳感。
哪怕身为修道者，肉身已经很难再感觉到劳累，但是不断重复着防御击杀这种动作，神魂当中积累的倦意也是难以轻易散去的。
影若烟的动作已经开始迟缓，一层薄薄的轻汗浮在她的额头之上。这种强度的持续攻杀，对于她而言已经是超负荷了。
火尊者周身烈火缭绕，白色焰色刺目，刺穿一具又一具傀儡的胸口，破碎核心不知多少。
这样的杀戮对于他这尊凶神来说，倒是熟稔已极。每一击都能够简单且高效地屠戮一具傀儡，在火尊者身边堆积的碎石，数目最多。
巫翳周身的符篆明灭不定，她所驭使的巫鬼却明显看起来颜色都暗淡了许多，能够扑杀的距离也在一点一点缩短，到了最后几乎只能护住巫翳自身周围数丈。
她的攻击诡异，对这些傀儡有着非常出色的效果，但是看样子并不能久战，最初的爆发性屠戮之后，攻杀的速度反而降了下来。
方然维持着大阵，精准地击落一道又一道袭杀而来的刀意，也同时帮助三人清理着漏掉的傀儡。
来自玉珏的寒意也同时可以减缓傀儡的动作，从而减轻三人所承受的压力。
一直沉默着看着这些傀儡扑杀上来再被灭杀的羽前辈，此刻终于低叹一声：“既然已成傀儡，便从此和人族再无瓜葛……”
叹完这一句，他脸上一直带着的不忍之色退去，变成一种淡漠的神色。
侧身站立，面对着断崖方向缓缓平举起来右手，虚握成拳，拳眼向上。
紧接着左手抬起，从右手腕部的位置以三指勾动，手臂向左侧张开。
这，是一个拉弓的姿势。
但是羽前辈手中，并没有出现任何弓箭。
正在方然疑惑间，一种令人心悸的气机突然聚拢在了羽前辈拉开的双手之间。
而羽前辈的气势，也彻底变成了一种极其肃穆极其凝重的样子，简直和一开始判若两人。
若说最开始见到羽前辈的时候，他只是一个颓丧的中年人，那么此刻，则仿佛长弓张开，透出射杀天穹的霸道。
以天机轮盘视之，只见从羽前辈左手三指指间，一道刺目到几乎令人神炫的光辉闪动，一路延伸到了右手拳眼之处——
一支以纯粹无比的道韵所凝成的箭！
睁眼看时，羽前辈双手之间依旧是空无一物，但是那种摄人心魄的气机却再明确不过地说明了，那里有某种远超现在方然所能达到的境界的力量，正在汇聚。
扑杀而来的傀儡，动作全部停滞了一瞬。
就连峡谷当中肆虐的刀意都像是被冻结了起来，停在原地寸步难进。
方然木然地看着羽前辈，艰难地吞了一口吐沫。
侧眼看看火尊者，从他脸褶子里面挂着的艰涩不难看出，这一击，承意是做不到的。
羽前辈……莫非是一尊六步冲盈境界的强者？
难怪，算先生全力激发的扶摇箭，能如此轻而易举地就被他捻住。
不等方然完整地转过整个念头，羽前辈的左手三指，已经同时张开。
啵……
没有预期的呼啸声，也没有什么如同雷霆一般的爆鸣，就只是单纯的一声如同一个泡沫破开的轻响。
从羽前辈身前开始，一路到众人来临之时的断崖处，凭空出现了一个截面是完美的正圆的空洞。
空洞之外，是刀峰，是刀意，是扑杀而来的傀儡，是扬起的无数碎石飞灰以及狂暴的灵力。
空洞之内，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没有刀峰，没有刀意，前一刻还充斥其间的傀儡，像是凭空被蒸发了一样，不复存在。
在一些擦着空洞的傀儡身上，能够看到完美契合这个空洞边缘的切面，光洁如镜。
方然感觉到背后的寒毛一根一根立起来，然后渗出来薄薄的一层冷汗。
整个人的身体都是绷紧的，那种感觉，就像是和某种从远古而来的凶兽擦肩而过，侥幸捡回了一条性命一样。
甚至，就连之前通过灵海之时，其间突兀发动攻击逼迫龙母瞬间加速脱离的凶兽，给方然的危机感都不如羽前辈的这一箭。
都说承意破军，但是承意境界击破一整支凡俗军队，自身的消耗也是不小。
羽前辈这一箭击出，怕是就已经足够毁灭一整支冲杀而来的军队了。
冲盈强者单枪匹马，没有同境界强者牵制抵挡的前提下，足以毁灭任何一个凡俗国度。
此刻方然目睹了很可能是冲盈境强者的一击之后，方才明白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羽前辈双手缓缓放下，吐出一口气来，面色看起来微微有些苍白。
这样恐怖程度的攻击，看来即便是他的境界下，也无法无限制地连续用出来。
扑杀而来成百上千的傀儡，被这一箭直接灭杀过半，众人压力陡然减轻许多。
不过根据龙母真武舟传来的情报看，羽前辈的这一箭虽然威力强绝，但是也同时惊动了更远处刀峰峡谷之间的那些傀儡。
越来越多的傀儡正缓缓剥离开覆盖在身上的土石，找回行动力，然后向着方然几人现在所在的地方加速奔袭而来。
龙母视角下，密密麻麻的傀儡攒动着上下跃动起伏，沉默而坚定地进击。
哪怕是这么多的虫子一起涌来，都足够让人头皮发麻，更何况是以修道者肉身所化的傀儡。
沿着现在所处的刀峰向前再有数里距离，便能看到峰线的一道断口。
“走！”
检视了一遍龙母传回来的地形图，方然当机立断，催动周身大阵，加强了防御，然后趁着影若烟和火尊者再度击破两具傀儡所造出来的一瞬空隙，直接带头向那处断口冲去。
随着不断的深入，刀意越来越强横，追击而来的傀儡虽然依旧能够承受住刀意而不伤，但是却难以抵挡其间沉重的冲击力，被不断轰飞，再度冲上来。
阵法能够起到的阻绝作用也逐渐到达了极限，来不及一点点解析刀意强化阵法，渗透进来的刀意就只能凭着几人的境界来强行硬抗。
“现在是往哪里去？”巫翳靠近方然身侧，她的巫鬼已经气力不支，只能靠方然偶尔出手来击飞袭杀而来的刀意。
不是一路直行，而是向着那断口的方向取直线突进，这个行为有着很强的目的性。方然此刻给巫翳的感觉完全不像是第一次进入洞府的人，更不是对于此中一切毫无了解的样子。
“左侧峡谷之中有一处洞窟，直通地底。我们可以取道那里，避开外面的这些傀儡。”方然简短回答道。
说完他就继续专注在赶路和维持阵法上面，摆明了是无论巫翳再问什么都不会回答。
巫翳也的确没有再问，但是沉默不过几个呼吸，她就越过方然问羽前辈道：“以羽前辈的修为境界，应该不至于被水行莲吸引来。尊驾所为的是什么呢？”
好问题。
方然心里面嘀咕了一句。
而且影若烟和火尊者，也明显在巫翳问出来这个问题之后，把注意力集中了过来。
他隐约有猜测，就是羽前辈所为的很可能就是其中镇压着的地魔。毕竟他对于刀圣和地魔一战的了解实在是太多了，若不是那一战距离现在已经有两万年，他恐怕要以为羽前辈当年就是旁观者的角色，或者最不济也是一个知情者。
毕竟两万年的岁月，足够让任何人的生命走向尽头。
若是羽前辈有着八步甚至九步的修为，可能方然还会沿着这个推测继续想下去。
在达到这种境界之前，岁月就是最为无情的一把刀，没有任何人可以躲过祂的收割。
羽前辈……保持着沉默。
良久之后，他才幽幽地说：“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来这里。”
不知道？
巫翳毫无焦距的双目当中浮现出来了一丝难以置信，同时出现这种表情的还有方然、影若烟、火尊者。
全员一脸懵。
方然腹诽，实力强就是可以为所欲为。什么都不图，就是想来走一遭凑个热闹，于是便来了。
什么时候自己也能有这种挥洒自如的底气就好了，然后先破灭了千情谷，再去处理了成北涂，找到方晴雨苏生所需的东西，复活姐姐，然后安安心心经营商会，当一个好宅男。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东奔西跑的。
羽前辈顿了顿，看向方然，目光之中带着一丝探究的神色。
被他这么看一眼，方然没由来就紧张了起来，有点像小时候被点名背课文但是前一天晚上玩疯了彻底没准备的那种感觉。
“你剑上的玉珏，是从何而来？”羽前辈问道。
他这么一问，巫翳的视线也落在了方然青鸾剑锷处的玉珏上面。
一路上方然都是以这玉珏激发阵法，或抵挡刀意或净化沉冤海，她倒是完全没有细究这玉珏到底是什么来头。
本来以为只是很普通的一件灵宝的，不过既然能够引起羽前辈的兴趣，那就必然不普通了。
如此一想，巫翳又发现，似乎那玉珏上不时浮现出来的符篆，和描绘在自己身上，或者说巫家传承下来的这些符篆，很是有着一些相似。
她的目光……又重新获得了焦距。
方然心中却是一惊。
这玉珏，是在龙殁之地击杀冰魈之后挖出来的，彼时寒气冲天，差点没把他给冻杀当场，其中隐藏的某种意志更是试图迷惑他的神魂。
这种没有任何来历的东西，也就是方然仗着天机轮盘的强悍才敢直接拿来用。
现在看来，似乎这玉珏的来历，也并不简单。
神魂当中，方然直接将羽前辈此刻的面目传给了龙母，问道：“敢问龙母，认识他吗？”
出现在龙母当年战玄魔之地，最起码说明当年这玉珏的主人也曾经出现在那一场大战爆发的地点。
结果龙母想了想，只是回答道：“不认识。”
这么说来，可能是羽前辈背后的家族之中，保留着这玉珏的某些资料？
面对这样的一尊大强者，说谎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所以方然很痛快地将取得这玉珏的过程讲了出来。
当然，上古遗民部族和后来的龙母玄魔乃至龙宫这些，他都有意无意地一笔带过，没有提及。
羽前辈的眼中风云变幻，像是一瞬间闪过了无数画面，但凝神看去，又依然是带着一丝怅然的那种清净。
直到一路破入洞窟，反身一剑斩断落石将洞口封住，羽前辈都一直保持着沉默。
但是方然感觉，他似乎还有什么想问的没有问出口。
洞窟之内一片死寂，无论是刀意卷起的狂风呼啸还是那些围杀而至的傀儡脚步声全部都被隔绝开来。
在这种反常的安静当中，众人的精神反而高度集中了起来，先前路上随意的谈论也全部中止。
地底无光，但是完全不能妨碍众人对于这洞窟的感知。
洞窟极其狭长，一直斜斜向下不知通向何方，两侧的石壁都平整光滑，似乎原本是合拢在一起，后来才可能因为大地的震动而被撕裂开来。
而且，这种撕裂是一次性形成的，形成之后就再没有发生过变化。
考虑到在洞窟入口附近还有数具傀儡石雕，所以这处洞窟形成的时日应该不长，当在百年以内，不然这些傀儡生前应当会进入洞窟之内躲避刀意，不至于在外面等死。
能够在这种坚固无比的石质当中撕裂一道口子，可见当时这洞府遭受的震动强烈到了何等地步。
虽然以神念感知洞窟没有什么困难，出于习惯，火尊者还是“啪”一声点亮了一团火焰，照亮了周围。
他的火焰将周围照的如同白昼，但是洞窟极深，哪怕是中六道的焚世净焰，都无法彻底穿透最深处的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