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合点点头，但没有说什么，他抽完烟去洗手间洗了手，用手捧着水漱漱口，顺便洗了脸。抬起头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五官一片潮湿，眼睛里却写满了疲倦，明明看着很年轻，与寻常时候毫无异样，可只有他心里清楚，这一夜对于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像是从绿洲走到荒漠，像是突然老去。
护士在给初初做检查，她已经换上了病服坐在病床上，任由护士动作，呆呆地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黎合开门走进去。初初望了他一眼，露出一个笑容：“爸爸。”
他走过去摸摸她的头：“还疼吗？”
“不疼。”
他是白问，她是白答。
这句话问出口，他无法替她分担任何的痛苦，这句话答出口，她也只是因为太懂事，不想让他伤心。
初初忽然很想念她的螃蟹。
“爸爸，我的病能够治好吗？”
“当然。”他毫不犹豫地开口：“等我处理好一些事情，我们就去上海，那里有中国最好的医生，有丰富的临床经验，一定能够治好你。”
“什么叫临床经验，是站在床边替我看病吗，像护士姐姐一样。”
“差不多。”他哄她，心里已经发涩到要流泪，却生生地扯出一个笑：“不要怕，无论什么时候，爸爸都在你身边陪着你，好不好。”
“那爸爸，安居阿姨会跟我们一起去上海吗？”
黎合的神情一滞：“可能不会吧，安居阿姨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咱们去上海，还不知道要待多久，很有可能会影响到安居阿姨的正常生活，所以我们都要保密，先不告诉她好嘛？”
初初有些失落，但她还是点了点头：“好的。”
“最近爸爸会请专业的护工来陪着你，因为爸爸工作的原因，做不到对你寸步不离。你要乖乖听话，院长伯伯跟爸爸是好朋友，你也是认识的，如果有什么事情，一定要跟医生和护士讲，疼了要讲出来，知道吗？”
她又点点头。
黎合看了一眼时间，他跟本地另一家厂商已经约好，想去谈一谈把酒厂卖掉的事情，初初的病情很有可能会反复，只有第一时间接受系统的治疗，才能较好地控制住。所以他不想再等，只能尽快动作。
而这一切，齐安居一无所知。
她乘船过海去了六横，只想去找梁云川。
齐安居倒是了解过，梁云川在外面也有一些自己的投资，但从未涉猎过酒行业，所以黎合的项目，他未必会感兴趣。可齐安居还是想要去请他看一看，争取一些机会，因为梁云川人在舟山，距离定海这样近，他对环境的熟悉能够提升他对项目的了解度，且项目已经具备了成熟的资质，只是由于私人原因才被砍掉，梁云川一定能够明白她的意思。
最重要的是，他足够富有。
她并不清楚黎合突然间的失落是来自于何处，却认定了是因为齐明坤的为难，才让他的生意受挫，而这一些追本溯源也是因为自己，所以她非常内疚。
她问过秦陆，最近齐明坤都在北京，并没有回六横，她便放了心。出发之前，她跟郝群做了梁云川的行程确认，预约了见面的时间，梁云川上午有一场会，还未结束，她就坐在办公室门外等。
郝群见她神情凝重，关切地问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儿，你今早突然打电话给我说要找梁总，语气也挺沉重的。”
“没什么，我有些事情，想请梁总帮忙。”
齐安居这次说的是梁总，而不是灿哥，郝群注意到了，心里有些意外，没再多问。
梁云川散会后回来，齐安居站了起来，他招呼她进来：“坐吧，你说有急事找我，让我给你一个小时的时间，具体是什么事儿？”
“梁总，也许你会觉得我莫名其妙，但是我真的想请你看看这个项目，就是我之前在定海的时候，一直都参与的海底藏酒的项目，我对它很了解，本来一切都已经上了正轨，可由于我和齐明坤的私人关系，现在投资被断了，我们需要新的投资人。”
她把资料递给他：“我知道你未必会感兴趣，甚至会觉得我很荒唐，可我不会骗你，这个项目一定是有价值的，它的思路完全成熟，方案也切实可行，第一阶段的融资已经完成，这个时候说停就停，真的太可惜了。”
梁云川翻了翻资料，有些不解：“这不是齐总之前有意向投资的吗，他为什么会突然撤资，这很说不过去。”
“说得过去，因为我的原因。我跟这个项目的发起人黎合是情侣关系，齐明坤非常的愤怒，想要用这样的方式来逼我分手，他威胁黎合，但是黎合没有答应，宁愿放弃了投资跟我在一起。”
“原来是这样。”梁云川点点头：“怪不得前段时间，齐总的情绪不太好，看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情。”
“梁总，我知道我现在贸然来找你，十分唐突。可我真心希望你能抽出时间来看看这个项目，所有的要点我都可以跟你讲清楚，黎合的父亲也是做红酒生意的，他们家是舟山开红酒厂最早的一批人，经验丰富。他本人也稳重有能力，踏踏实实，你如果跟他聊聊想法，一定会欣赏他。”
“安居，这倒是难得，你会对人有这么高的评价。”
“梁总，我以前得罪过你和顾唯，尤其是针对过顾唯，我很抱歉，但那时我一心喜欢你，是嫉妒冲昏了我的头脑，所以我才失去了理智，我真心感到歉意，希望不要因为我过去犯的错误，影响到你的看法。”
梁云川本来的确没有太大的兴趣，可是他认识齐安居那么久，心知她骨子里有多么的傲气，能放下姿态对自己说出这种话，她一定是很在乎这个项目，或者说很在乎那个黎合。
“安居，你确定跟齐总没有缓和的余地，他既然出手来制约你们，我却要帮忙，岂不是故意跟他作对。他一定会对我感到不满，而巡风9号的项目还没有完工，这个节骨眼上两方投资人有矛盾，并不是好事儿。”
“我明白。但齐明坤不敢拿巡风9号来折腾，这个项目投资几十亿，任谁都不敢有丝毫的怠慢，你帮了我，他起初可能会有怒气，可时间一长一定不会迁怒于你的，因为他一定很清楚是我来找过你。我跟他的关系，你大概不清楚，我们并不是简单的叔侄关系。”
“你知道了什么？”
听他这么说，齐安居的神情微变：“梁总，你是不是也知道什么。”
“只是一点儿猜测，不算数。”
“你早就知道，我是他的女儿？”
梁云川沉默。
齐安居扯出一个笑：“我还真是傻的可以，原来我身边的所有人都知道，只有我自己最后才知道。”
“安居，父女没有隔夜仇，你跟他好好谈谈，事情也许会有转机。”
“不会的，因为他可笑的虚荣心不允许他的女儿爱上一个鳏夫，何况那个男人还有个女儿，齐明坤是多么骄傲和看重脸面的人，在他的眼里，这样的事情是耻辱和笑话，他绝不会轻易放过我。”
梁云川揉了揉眉心，齐安居的眼圈已经红了：“梁总，从六横离开的时候，我曾经以为，自己不会再爱上任何人。可黎合真的对我很好，他对我包容宽厚，跟他在一起，等于让我重新活了一次，我很依赖他，也不想再失去一次爱的人了。这是我自己的感情，我不希望被家庭的原因波及，就算你看在多年的交情的份上，也请你多多考虑一下投资的事情吧。也许我这样等同于道德绑架，会让你感到厌烦，但我保证，如果你觉得项目不好，不值得你浪费一笔钱，我一定不会再打扰你。”
“我知道了。”梁云川稍作思索：“安居，我能够给你的承诺是，我会认真地研究一下你们前期的所有工作，并且对这个项目作出自己的调研才能够给你回复，这些需要时间，你别太着急。我会这么做，的确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可如果调研结果不尽如人意，我并不会盲目的投资，还希望你体谅。”
“当然。”她终于稍稍轻松了些：“谢谢你梁总。”
“先回去吧，东西放在这里，后面我会让顾问跟你联系。”
从六横回来，齐安居的心里又燃起了一丝希望，梁云川既然这么答应了她，依照她对他的了解，他一定不会敷衍自己。只要他愿意给这个机会，一切就都还不晚。
齐安居迫不及待地想要同黎合讲这件事情，所以她给他打了电话过去，黎合正在商谈转让的事情，看到了来电，犹豫了一下还是摁掉了，回复了正在忙的消息。
她也不恼，心想等他打过来再说也不迟。
同一片苍穹之下，人群密集，形色各异，一张张看似平静的面孔，也许在昨天与今天，此时与彼时，内心已天翻地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