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离站在光刀与藤条的环绕之中，看向谢无衣，看他的脸色微变，触碰石头的手久久没有动。
要谁活，要谁死？
天意也好人为也罢，两个人的生命竟掌握在他的一念之间。
梨裳又中了一刀，凄惨的看他，说话也断断续续：“先生，你赶紧出手啊……若没有这鬼差来搅局，我现在……应当能叫你夫君了……”
他抬起头看着她，沉默了片刻，又回头看宋沉，目光踌躇迟疑，单单越过君离，一眼也没有往她那儿看。
君离的心渐渐冷了。
然后见他陡然用力，搬起了石头。
不只是心了，整个人都像泡在冰水里，浑身上下冷的刺骨。
耳边有轻微的声音传来，是秦暮的密语，这是秦暮第一次在没有任务的时候主动用密语跟她说话。
他说：“你既然要试探他，那么试探的结果是什么，都应该坦然接受。”
是的，试探，凭借她的能力，她本来可以轻而易举的走出这阵法，但她停留在原地，想看他的选择，所以这本就是她先撒的谎。
她深吸一口气，冷声回应：“你管的太多了。”
“我也不想管，可是你心一疼，我的心也疼。”
这句太像情话的话语，是秦暮的真实感受。
君离不再理会，惶然看谢无衣搬着石头，往前挪步子，一步一步向阵法走来。
然后，他陡然举起了石头，方向竟是朝着君离而来，君离愣了一下，继而就傻眼了，但见石头从她的耳边而过，带落一地的藤条，藤条刚一落地，他大步跨过来，一把揽住君离，与她一同往前扑去。
与此同时，梨裳战败，光刀刺入她的心脏，倒地的时候，不可思议的望着谢无衣，满面不甘与惊愕。
“对不起。”谢无衣从地上爬起来，回头看她：“你丧命于此，还可回去重新修炼，几百年后又能重见天日，而君姑娘……”
梨裳还没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妖天生就比人低贱吗？人的命是命，妖的就不是？我修炼几百年再回来，呵呵，那人类也可以死后转世，依旧回到这世间啊。”
谢无衣想了一想，微微点头：“你说的……有些道理。”然而面上并无愧色，只向梨裳靠近了几步，想伸手扶她，犹豫了片刻，又停住了，深叹了一声：“对不起，你就当在我这里，生命的轻重有不同吧。”
说完，摊开手心，手心是一根红绳，梨裳不再言语，悲哀的抬起胳膊，他指尖一松，红绳掉在了她的手腕。
“他朝你重见天日，若愿意，依旧以此为记来寻我，只不过……不要再嫁我。”告别的话语在他口中说出，平淡的如同早起一句：今天吃什么？
生死对他来说也的确像家常便饭一样，早已经让他无喜无忧，只是眼前渐渐化成树形的女子，眼里的悲越来越浓，直到那张面容慢慢消失，幻化成梨树，在风中摇曳着，沙沙落叶还是悲哀的模样。
彼时，当君离沉浸在他选择救自己的喜悦中时，听得秦暮无意中的感叹：竟没发现，谢无衣原来这样无情！
人说情深不寿，是否无情才能久立？
后来君离问他为什么救自己，他极为平淡的回答：“跟你熟悉一些。”
“可是你与她不是认识很久了吗？”
“认识很久，也不代表一定相互了解。”
风波过后，君离重新住进了小院。
宋沉也掺和进来了，当然他挤不进这小院，于是在他们隔壁买了个院落，两家只隔了一面墙，平日说话都不用过门，站在墙边高声一喊，听得清清楚楚。
他住旁边不是心血来潮，是斟酌了许久，那一日，谢无衣选择救君离，并且打断了藤条让他得以击败梨裳，这一举叫宋沉对谢无衣生出了大大的好感，直直感慨作为一介凡人，能有如此觉悟实在难得。
于是他将谢无衣认成在人间的第二个可以经常联系的好友，第一个是秦暮，秦暮太倔，亲眼目睹梨裳之死却还不承认有妖，他必须要将秦暮拿下，非得要他相信才行。
既然是好友，住的近一些来往就方便，秦暮居无定所，他只好挨着谢无衣住了，反正他来人间寻人，需要像普通人一样有个住处，也应该有个普通人的身份。
这身份便是和谢无衣一起去摆摊。
可是在一同前去的第一天结束，他就被勒令不许去了。
原因是，有个年轻人来找谢无衣算姻缘，他摇着扇子瞄了两眼，先开口：“不用算姻缘了，你下个月就死了。”
年轻人当场翻脸，掀了桌子就要揍人，他却还神情淡定：“你就是跟人打架被打死的，我说的是真的！”
年轻人手不够长，他坐在后面够不到，于是给了谢无衣一拳，骂骂咧咧的走了。
而后又来了个穿金戴银的老太太，只是从摊前走过而已，他却眯着眼睛感慨：“这奶奶可以啊，一百零一岁才死。”
这算是好话吧，谢无衣松了口气，然而那老太太的孙子不乐意了，上来揪住谢无衣的衣领：“你们敢再说一遍？”
谢无衣一脸迷茫：“说您家老人长命百岁也不好？”
“屁话，我奶奶今年就一百岁，你们的意思是她就一年可活了？”
宋沉若无其事的摇着扇子：“本来就是嘛……”
而后，谢无衣又挨了一拳。
当晚回去，宋沉一脸无辜的站在谢无衣家门口，瞧着君离给鼻青脸肿的他上药，无奈道:“作为地府的公务人员，看得出凡人生死时辰，这是基本的能力啊，我有这个能力，能怪我吗？”
里边君离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那些妖来人间，都能收敛本领，不叫人类发现，你若想在人间常住，这些本事趁早不外露的好。”
“说的跟你有经验似的。”他不以为然：“想知道自己生死的大有人在，明儿我还要去，我就不信没人相信我的话。”
谢无衣一哆嗦，觉的脸更疼了，君离见状，立马帮他排忧解难，极其迅速的给秦暮一道命令：“不管你用什么办法，给我拖住这个鬼差，叫他以后离谢无衣远远的。”
吩咐完毕，见宋沉还杵在门口，坏笑的看着他俩：“你们想不想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啊？”
谢无衣饶有兴趣：“你给我看看。”
他便盯着他，看了好久，又围着他转了个圈，还变化出了一本书薄来回翻看，最后奇怪的咦了一声：“为什么会这样？”
“如何？”
“地府没有你的记录。”
三人都沉默，片刻之后，君离最先反应过来：“该不会谢无衣是仙吧？”
“瞎说，仙也是有生命的，虽然仙的生死不过地府，但世间万物，只要是生灵，地府都会登记在册。”
这话让谢无衣颇为不满：“你的意思是，我不是个活的？”说着站了起来，摸着脸上还火辣辣的红肿：“我哪一点不像活的？”
“这……”宋沉心虚的翻着册子，也是一脸迷茫，翻看了会儿，强行挽尊：“我在地府的主要工作是看守，这个登记的工作在判官那儿，他有可能登漏掉了，或者没给我全本，等我回去了帮你问问啊。”
言罢立即转移注意力，往君离的边上凑了凑：“我来给你瞧瞧。”
君离的手一抖：“不要，我才不想知道自己什么死。”
“哎，我说你们人类，为何都不敢面对自己的死期呢。”他嘴上感慨着，手上已经翻开命薄，细细的看过去，须臾之后目光停留在一行，似乎没怎么看明白，皱着眉头正研究，有轻微的扣门声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抬起头，是许轻蝉，今日着了一身彩色长衣，倚靠在门边，巧笑嫣然的望着他：“适才路过此地，听闻公子能看破他人生死，公子能不能给我看看？”
她的出现让谢无衣大骇，跳起来伸手指着她：“许小姐……你不是……鬼吗？”
许轻蝉不禁嗤笑：“我不是鬼，我是妖，你害怕吗？”
话音才落，角落的小镜子不服气的跳过来，对着她一照，又将自己的镜面转移到几人面前：“才不是呢，她就是一个人偶，木头和布幔做的，还是空心的那种。”
几人往镜子里一看，看到的果然是木头雕刻成的人偶，眼睛鼻子用精细的丝线缝补，颦笑勾勒栩栩如生，外披斑斓彩衣，根根丝线坠成款款流苏，自是美妙绝伦。
院子里其他精怪也都纷纷上前来围观，叽叽喳喳的问这是不是他们的同类，有的十分不满，抱怨为什么她能变成人的模样而他们不行。
在一片嘈杂中，许轻蝉微微抬手，示意大家安静，又问宋沉：“公子可看出来了？”
宋沉没有回应，他整个人已经呆住了，他都看见了什么？
站在门前的人偶，会说话的镜子，椅子，会跳的床，还有那个命薄上找不出来的人，现在的人间这么不太平了么，区区一个农家小院都挤了这么多的奇奇怪怪的东西？
“她跟我们一样，都不是生灵，地府里不会有记录的。”他没回答，小镜子接过话来。
提醒了宋沉，连忙低头翻动命薄，一番寻找之后，赫然指着那页纸：“找到了。”
“找到了？”小镜子奇了怪了。
“她虽然原身是人偶，可是有记录，除非……她不完全是人偶。”宋沉做出一副高深的模样，如是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