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像是一个深附于骨头的木刺,只是这么一眼,昔日木偶案中的惨烈之状瞬间如汹涌的潮水般涌上来。
房间静默了一瞬,玲儿抽噎着问那正在擦手的大夫:“我哥,哥哥身体好了吗?”
大夫点点头,大抵是觉得魏沉是最有话语权的人,便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大人,这人的旧伤便是铜钉所致,看上去有些年头了,所以腿是不能恢复正常了,以后注意将养。”
魏沉微微颔首,让魏炎结了药钱把大夫送出梨园。
小玲儿抽抽噎噎地向魏沉和沈音容重重地磕了个头:“多谢大人和公主救命之恩,玲儿做牛做马报答你们!”
若不是这位大人和公主,,哥哥就算出了大牢,怕是也活不了多久。
沈音容有些好笑地将人扶起来:“你这么个小身板怎么做牛做马?还是去好好照顾你哥哥,等他醒了告诉我们一声。”
“嗯嗯。”
玲儿使尽地点了点头,转身守在床边,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
真是个实诚的孩子。
沈音容心下叹了一声,转而对上魏沉的目光,心下沉了沉。
“你说玲儿的哥哥会是什么人?”
魏沉背着手走在前面,看了一眼外面渐沉的日头,说:“和杨铭一样,从木偶班子里逃脱的人,不过比起杨铭他算幸运得多。”
沈音容皱眉:“你这么肯定他和砍头案无关吗?”
魏沉的脚步顿了顿:“不排除他是帮凶,但绝不会是主犯。因为砍头也需要很大的力气,且仵作曾验尸,能制成这种伤口的只有一种人,”他转身看着沈音容,好看的嘴唇慢慢吐出让沈音容突地胆寒的话,“刑场上的刽子手。”
沈音容自然知道这个职业,但却从未见过真正的行刑现场——阿爹从来不让她去,所以一般有了死囚,她都是从别人嘴里听到现场有多让人心惊。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前院。班主正在训话,见到两人,急忙走过来:“大人,公主。”
魏沉扫了那边神色各异的众人,说:“玲儿的哥哥是什么时候到班里的?”
班主顿了顿,低头皱眉想了想,答道:“有些时间了,玲儿今年九岁,兄妹两到梨园也有九年了。”
沈音容奇道:“当初玲儿还是孩子就进班子里了?”
班主笑了笑,说:“公主有所不知,玲儿和她哥哥是草民九年前的冬天遇到的,当时还是个小乞丐,抱着个小娃娃求上门来,说他什么苦都能吃,我看着不忍心,就收下了。”
沈音容点点头:“班主真是心善。”
“举手之劳罢了。”
魏沉好看的眸子眯了眯,手指微蜷,道:“我们走吧。”
“好。”
班主行了一礼,将两人好生送到门口,看着人上了车后才回去。
魏沉看着渐远的街道,放下帘子对外面吩咐道:“转去段府。”
两人下马车的时候,刚好遇上刚从外面回来的段老爷,看见两人时先是一愣,等魏炎上来说明后便是一惊,急忙上去行礼。
“大人这是……”
段家只是个普通的商户,魏沉的突然来访着实让他惊讶。
魏沉声音无甚波澜:“段老爷客气了,本官是想来了解一些关于段风的事。”
听到自己小儿子的名字,段父心脏狠狠一缩,眸色沉痛,:“大人……里边请。管家,把夫人叫来。”
府中的香烛味道依旧残留着,白帷悬挂,扑面而来的悲凉让人心里发沉。沈音容环视了一下四周,正好看见走廊尽头拐出来的段夫人。
段夫人眼眶依旧很红,但是比起白天在府衙外面看到的样子,现在的她看上去和善了许多。
见过礼后,便安静地坐在一边,不断地抚着手腕上的佛珠,看样子是刚从佛堂过来。
“魏大人是……想来问问风儿的事。”
段夫人手上动作一顿,嘴角颤了颤,眼眶迅速发红:“风儿都已经死了,没什么好说的了。”
沈音容早就知道她会这么说,眨了眨眼睛,轻声道:“夫人难道不想知道,真正的凶手吗?”
段父和段夫人大惊:“什、什么?真正的凶手?!”
沈音容敛眸抿了一口茶,说:“令郎是因为梨园的青衣潇潇,与其他人起了冲突,失手错杀身亡。而下手的几人下狱的下狱,斩首的斩首。可是段夫人,您觉得他们真的是凶手吗?”
沈音容看了一眼段夫人的颤抖不已的手,道:“但据我们所知,令郎和那些人根本没有来往,又何来的冲突?光是潇潇一个人,怕是太过牵强。所以……想多了解一下,看能不能找到真正的凶手,为令郎沉冤。”
段夫人已是满面泪水,听到沈音容这么说,“扑通”一下跪在沈音容身前:“求公主,求公主为我儿做主!”
“夫人!”
沈音容眼疾手快地将她扶住,按回椅子上:“夫人莫急,您只需回答我们的问题就好。”
“好、好……”
沈音容转向魏沉,笑着点点头:“魏大人,您来问吧。”
魏沉眼底浮起微微笑意,继而又恢复一派冷然模样,开口道:“令公子在出事之前,有过什么异常吗?”
段父和段夫人相视一眼,低头沉思:“也没什么不对的地方啊……就是在书房温书,偶尔和朋友出去聚聚。”
魏沉默了默,道:“没去梨园?”
“去了,但那段时间去的少,我还以为他改性子了……”
魏沉眼睛转了转,继续道:“他一般是去什么地方和朋友聚?”
段父答道:“有时候会去人家府上,但最近都去云客来了。”
又是这个地方。
魏沉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点着,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那日潇潇拦棺之时,说的令郎是被人害死的,你们是如何想的?”
段夫人面色瞬间一沉,想到刚才沈音容的话,还是回到:“我只知道是潇潇害死的,其他根本没想过什么。”
沈音容默了默,突然想到什么:“那出事前一天,令公子在什么地方,请了什么人你们知道吗?”
段父沉声答道:“那天是潇潇生辰,风儿带她去了云客来。”
然后第二天,段风就出了事,再过了几天,潇潇在云客来出事。
云客来……
魏沉放下茶盏,道:“知道了,今日之事谁问都不要说出去,阿容,我们走。”
“好。”
“大人,公主,慢走。”
两人走出段家大门的时候,四处已是亮起了灯烛。天际有微弱的星光闪烁,却没人有闲心去欣赏。
云客来……云客来……
回府的路上,沈音容和魏沉皆是一路沉默。
“魏沉,你觉得,云客来有什么问题?”
魏沉睁开微阖的眼睛:“有问题的不是云客来,是去云客来的人。你还记得那只竹榻吗?”
沈音容点点头:“是潇潇临死前拼了命都要过去的地方。”
“嗯,我觉得,潇潇和段风像是在和凶手赌,赌命。”
沈音容闻言正色起来:“所以,一定是有什么原因,让凶手首先选择了潇潇为第一个死者?”
“是,如你说的那般。”
沈音容点点头,突然道:“云客来开张了吗?”
“还没有,自上次出事之后,云客来原本准备开张,但后来几天就传出闹鬼之言,迫不得已又关上了。”
沈音容看着魏沉,正准备说什么,魏沉却是首先反对:“今天不许去。”
小丫头大晚上不休息还想跑去云客来。
沈音容瞥向他,魏沉却已经不再看她:“魏炎,快些回府。”
“……我不去了。”慢些慢些,颠的她头晕。
“嗯,乖些,我明天带你去。”
这语气……沈音容不争气地红了脸,咳了两声看向车窗外。
外面的木香和魏炎则是听得牙疼。
主子为了公主,真的是什么话都信手拈来,难不成这就是安嬷嬷说的,开窍了?
果真难懂。
让两人都没想到的是,这么晚了,侯夫人竟还在等他们。
“母亲。”
“夫人。”
侯夫人笑着点点头,指着一边的椅子说:“沉儿,你最近可有时间?我看最近有些热了,想着你干脆带公主去南山的庄子避避暑。”
魏沉皱眉:“最近正查一个案子,没有时间。”
“……”侯夫人心里噎了一下,暗暗瞪了他一眼,勉强笑道:“那行,公主要是有什么需要的,就直接来和我说啊!”
沈音容乖巧地点点头:“唔,好~”
两人来这走了一通,听了几句无关痛痒的叮嘱便又回去了,而侯夫人则是看着魏沉挺拔的背影,气得牙痒痒。
“你看看你看看,给他机会他都不知道珍惜!就他和他爹那一样的沉闷性子,什么时候才能给我把人娶回来!”
安嬷嬷有些好笑地上前安抚她:“夫人您就别多心了,世子一向是个有主意的。”
侯夫人深叹一口气:“我是怕来不及,你看,圣上一共也就三个公主,一个早已嫁人,一个年纪尚小,如今嘉德公主就是京中的香饽饽,我这两天总能遇见有人来跟我打听她,若沉儿再没有动作,我就怕到时候突然一张圣旨下来,就什么都没了。”
安嬷嬷也叹了一声:“世子……定是有安排的。”
“但愿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