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容。”他的嗓音里带着几分惯有的清冷低沉,然那双如墨般的眸子里像是盛着点点星光,只不过那光所光顾的,不过面前的少女罢了。
沈音容脚步停下,笑着应了一声,只见魏沉走到她面前时才停下,朝她身后的侯夫人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而后旁若无人道:“你的房间安嬷嬷都已收拾好了,随我来吧。”
“咳,沉儿,你随我过来,我有话要问你。”两人之间的些许亲近之感让在场的众人都大觉惊异,好奇心翻滚之时,侯夫人终是忍不住咳了一声,瞥了魏沉一眼,对方虽是微微皱眉,却也没反驳,只安抚了沈音容一句,便随着侯夫人走了,安嬷嬷则是带着沈音容到了精心布置好的房间。
淡紫色闯入眼帘的一瞬间,沈音容只觉心中忽地涌上几分亲近,连日来的疲乏随着身体的放松,如潮水般涌上来。
安嬷嬷是个惯会观察人脸色的,见她眉间染着累意,遂开口道:“公主,老奴这就让人叫热水来,您先沐浴一番?”
沈音容点点头:“劳烦嬷嬷了。”
安嬷嬷下去吩咐了,留下往日一直陪在身边的小丫鬟,好像是叫木香的,她平日沉默寡言,是以沈音容也没多注意她,现下只剩了两人在这,她又是初初进着庆阳侯府,遂温声开口道:“木香,可否与我说说这院子的布置?”
房间内一切如新,可看出是主人家精心布置过的,无论是窗帘,还是小小的花瓶摆置,就连梳妆台上的女儿家用品一应俱全。
她只不过暂住一晚,如此大费周章,倒是让她心下有些过意不去。
木香稍愣了一瞬,大抵是没想到沈音容能记得她的名字,愣过之后敛下眸子福了福身子回道:“少……公主,这房间内的格局是夫人亲自布置的,各处精细无一遗漏,不过这里面所用到的窗帘等布料,是世子自己选的颜色。还有梳妆台上的那些胭脂水粉和首饰,是世子随着夫人一道去挑选的。”
说到这,木香的眼睛都带着几分笑意,处处强调着魏沉的亲手所为,那稍带促狭的目光倒是看得沈音容有几分脸热,连忙转开了目光,好在安嬷嬷吩咐的热水很快便送了过来,才缓解了她这份无言的尴尬。
暖意在入水刹那将她尽数包裹,慢慢地驱散了身子的疲累酸软,水雾缭绕间,沈音容嗅着水面的花瓣清香,眼皮慢慢重了下来,呼吸渐稳。
而与此同时,庆阳侯夫人坐在房间里,捧着一杯香茗,时不时地打量着魏沉。
魏沉倒是一派淡然,只是抿了抿嘴角,有些忍俊不禁道:“母亲,您再看,父亲就该罚我了。”
“咳,”侯夫人似乎有些呛着,听到魏沉的话之后耳垂染上几抹粉色,似有些难为情,却很快正经道:“说说吧,你前几日着急忙慌地来回跑,缠着我又挑布料又选首饰的,就是为了那小丫头?”
魏沉没说话,只是敛着眸子将她的杯子斟满。
而那边却是没准备等他回答,只是自言自语道:“公主虽是民间而来,然我今日观其周身气质却一点都不输那些大家闺秀,不骄矜自傲,也不卑微胆怯,进退有礼,倒是个难得的妙人……”
尤其是那双眸子,看似清透见底,却又恍若一汪无底深潭难以捉摸,这一点倒是和沉儿挺像的,比起她平日里见过的好多做作的大家闺秀要好的太多。
不过话不能说全,只看这姑娘往后的路怎么选择了。
“这京中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啊……”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忽有此叹,却是让旁边的魏沉眼瞳一缩,继而沉声道:“我会护她周全。”
侯夫人一愣,继而失笑:“你怎么护?难不成还能将人日日放在眼皮子底下不成?”
见魏沉不说话,侯夫人看了半晌,突地反应过来,眼睛一眯:“你小子下手倒是快……”
“让母亲见笑了。”竟是半点都不否认。
侯夫人嘴角动了动,像是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我父亲快回来了吧?”
侯夫人看看外面的天色,面容不自觉地柔和下来:“嗯。”
沈音容是在木香的轻声呼唤中慢慢醒过来的,周身有了几分凉意,她狠狠伸了个懒腰,看着还有几分意犹未尽,白皙带粉的面容上带着几分慵懒,看得木香眼睛一跳,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公主这般情态,还真是勾人得紧。
“公主快些起身吧,不然皮肤该泡皱了。”
“唔,好……”
安嬷嬷在沈音容穿戴完毕时,正好从院门口走进来,见木香握着沈音容的一头青丝有些束手无策,无奈地笑了笑:“我来吧。”
沈音容这段时间的发髻都是安嬷嬷亲手绾的,自是没有任何异议,不过几瞬,那头发便听话地变成了一个好看又不复杂的样式,清新脱俗,却又带着几分可人,安嬷嬷为她挑了一身淡青色的衣裙,暗暗点了点头道:“公主,正房那边已经备好晚膳了。”
沈音容一惊:“在等我?”她泡在水中睡了不知多久,这是让人家等她用膳了?
看出沈音容的窘迫,安嬷嬷笑了声安慰道:“公主宽心,那边才刚摆上呢。”
那就好——
如此想着,沈音容半分都不再耽搁,连忙随着安嬷嬷一同往正院而去。
走至拐角时,方见的一抹暗色站在那处,似是在等她。现下已是掌灯时分,微黄烛光渐起,有些许投到他面上,将素日清寒的面容覆上一层柔柔的暖光,整个人显得更加平和。
沈音容看到他,先是愣了愣,随之而来的便是涌在心间的欢喜,脚下不自觉快了几分。
“走罢。”
“嗯!”
安嬷嬷将步子放慢,看着前面并排走在一起的两人,步伐一致,自然又亲密。虽说两人这样有些不妥,但府上皆知二十年来自家世子爷一向偏于孤身一人,面上仿佛永远带着化不开的寒冰,不是没有女子有意无意地暗示过,却被他一一拒绝,毫不留情。
夫人曾以为世子这样怕是要等上许久才能成家,更有甚者根本不会成家,因此心中一直含有化不开的忧虑。
索性如今终是不用再等了。
世子一向聪慧,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的选择,总不会错,不管沈音容是那小县城的仵作之女,还是身份高贵的公主,都远不及他眉间落下的那抹雪峰暖阳。
安嬷嬷看着两人逐渐远去的背影,眼神忽地恍惚了一下,想起那几次,世子背着昏睡不醒的公主一步一步走回来,纵使那荒地遍布荆棘,他手背上多了许些血色划痕,却愣是没让公主受半点伤。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与女子接近,同样也是第一次,安嬷嬷在他眼角处看到了那点点他自己都不曾发觉的在意。
相比于安嬷嬷的多样心思,旁边的魏炎却是简单粗暴的多。
靠近点!在靠近点!主子加油!很快就能把世子妃带回来了!
晚间用饭之时,沈音容在侯夫人和魏沉的投喂下小肚子撑得圆滚滚的,才终于被放过,随着木香在院子里溜达。
“公主请自便,莫要见外才好。”
沈音容总觉得,侯夫人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带着些深意在里头的,然她们才初次见面,哪来的深意?想不通索性便不再想,将目光投在院墙之外的那方屋檐上,脚步微顿,道:“隔壁是在修缮宅院?”
白日里过来的时候便有点声响,当时没在意,现下看到了那崭新的砖瓦,沈音容便随意提了一嘴。
木香抬头看了一眼,疑惑道:“唔,隔壁原本是没人住的,奴婢几月前随安嬷嬷走时还没听说过,如今倒是在修葺院墙了,也不知会是谁住。”
沈音容笑笑:“是谁住,过些日子不就知道了么?”
“唔,公主说的是。”想了想,木香忽地指着远处一方朱红高楼道:“公主您看,那边便是皇宫了。”
沈音容微愣。
皇宫……吗?她的生父,这大盛朝万人至尊的皇帝,便是住在那处罢?沈音容心下说不准是什么滋味,但她能确定的,是自己貌似没有半分期待,甚至是有些抗拒的。
许是仍舍不得阿爹?沈音容默了默这样想着,抬眼看着天边那一弯银勾,也不知阿爹如今过的怎么样了?
新上任的桃花县知县有没有欺负他?家里又是怎样一番光景?
有长安跟在他身边,想来要比孤身一人好得多吧?
院子卷进几丝凉凉的风,勾起她耳边的柔软发丝,几分缱绻,却又很快无情掠去,不留痕迹。
侯府书房中,庆阳侯手执一子,将将在白玉棋盘上落下,头也不抬地问道:“说吧,想干什么?”
他一向是清楚自己这个儿子的,典型的一个无事不登三宝殿,如今主动来寻他对弈,倒是不常见。
魏沉将白子轻飘飘地落在棋盘之上,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步步为营。默了一瞬,他忽地开口道:“我想知道,十六年前的桃花村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