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如莺啼的声音忽而传过来,只见那牟蓉蓉纤纤玉指间捏着一只玉色小巧酒杯,笑意盈盈地朝着魏沉而来。
牟父似是有些紧张,却是没阻止女儿的动作,这倒是让沈音容心有不解——寻常人家不论贫富,就算是想攀附权贵,也从不会让未出阁的女儿做出如此举动,这牟父看着却好像是十分乐见其成一般。
牟家也不穷啊……正想着,却突然见魏沉将酒杯移了个位置放到她面前,竟是让那牟蓉蓉连碰都未曾碰到。
“管得严,不让喝酒。”魏沉这话说的十分自然,却是将在场几人轰得外焦里嫩!
管得严?谁?她吗?沈音容嘴角抽了抽,看着牟父和牟蓉蓉投过来的探究目光,她清了清嗓子道:“这喝酒误事,还望见谅。”
如此,便是承认了。魏沉听着她这般话语,低头掩去眼里的笑意,此番本就只是随意找的借口,顺便逗逗她,却没想到小丫头竟是如此配合,真是……让他刮目相看。
那边的牟蓉蓉和牟父的心情却是没这么美丽了,看着沈音容仍是少女的发髻,只当两人是未婚夫妻般,一时间也不好说什么,只得讪笑了几声,将这事囫囵了过去。
“公子!”宴席正到一半之时,那边魏炎却忽然从门口跑进来,面上一片焦急之色,像是急匆匆跑过来的,见到魏沉后,大步上前,凑到魏沉耳边低语。
沈音容见状,虽是好奇,却也没刻意去细细探听,只模糊听到“含香阁”、“大火”等字眼,稍稍一想便知道大概是什么事,含香阁?花楼?
“秦聿还在里面?!”魏沉稍稍拔高的声音隐含怒气,在场的人都被吓了一跳,特别是那牟蓉蓉,面色都有些白了。不待其他人有所反应,魏沉面色有些难看地起身,一把拉起沈音容便朝门口走去,就连打声招呼都没有,看样子遇上的事的确是十分紧急,沈音容疾步跟着,一路跟着朝含香阁过去。
大街上的声音愈发地嘈杂,不时有人潮往他们奔跑的反方向而来,面色惊慌,嘴里还不停喊着“走水了”,夜晚本就热闹,再加上这处临近那含香阁,来往的人流更是多了不知凡几,且这些人只顾着逃生,匆忙间跌跌撞撞,有些人都被踩了好几脚,却还是不管不顾,一时间哭喊叫骂声一片。
那大火连绵不绝,然更糟糕的是晚间竟有风起,刮着火星子往旁边的房舍而去,不多时便连着烧了起来,情况越发严重,魏沉一路拉着沈音容跑,正路过一处街角时,一张木牌却因不堪烈火烧灼,眼看着就要掉下来!
魏沉见状,眸色一暗,动作迅速地将沈音容一把揽入怀中,堪堪躲过那块大木牌!
“砰!”
她并不是第一次被魏沉这样抱住了,但从未像这次一般,觉得安心无比。哭闹嘈杂以及熊熊烈火烧断木头的声音不绝,然她能听得最清晰的便是魏沉强劲有力的心跳声。
一下又一下,像是无言的旋律,慢慢抚平她慌乱的心。
“有没有伤到哪?”魏沉见她久久不说话,心里一紧,只以为她是吓着了,声音也不自觉放轻了些,却见小丫头抬起眼睛来,摇了摇头:“不曾。”
魏沉稍稍松了一口气:“那便好。”
说罢,两人抬眼看向别处。此时衙门已经来了人,招呼着四处乱跑的人往安全的地方有序撤去,还带着人就近找水来灭火。
魏沉四处看了看,而后眸间闪过一抹暗光,带着沈音容往正燃着的花楼进去,七拐八拐地走进了一条窄窄的小道,只见秦聿正粗喘着瘫坐在地,见着两人,懒懒地打了个招呼。
魏沉面色如墨,一看便知他心情极差:“怎么回事?”
秦聿此时的情况实在是算不得太好,本来月白华贵的衣裳被烧了好几个大洞,脸上黑乎乎的,还散发着一股头发被烧焦的味道,方才要不是他主动出声,沈音容还真没认出来。
秦聿一见他这神色便知大事不好,急忙指着旁边的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道:“你可别误会,那火是这人放的,可不是我放的!”
哦,原来那是个人。
沈音容走近了才发现,那人浑身脏污狼狈,乱糟糟的头发挡住了脸,只能从枯瘦干瘪的手才能看出是个老人,然让她惊讶的是这老人腿上的伤。
小腿处不只是被什么伤的,伤口齐整,其深至白骨,更重要的是伤口已经开始腐坏,上面还来回趴着几只蛆虫。
魏沉看见那伤口,微微一顿:“凌迟?”
秦聿点点头:“嗯,从那含香阁的暗牢里放火跑出来的。”
沈音容心下一沉:“他是什么身份?含香楼的人捉他去做什么?”
“是冯老爹。”
这个答案着实让沈音容惊了不少,论他如何想,都没能想到这冯老爹会被关在含香楼的暗牢里。
“行了先回去吧,再耽搁下去,怕是那边要来人了。”秦聿一边说着一边起身,毫不在意身上的狼狈,径直往巷子口走。
“魏炎,将人背上,从别处走。”
“是。”
两人就这么一路回了客栈,秦聿动作倒是快,三两下就将自己拾掇干净了出来,又是一副风流倜傥的公子。
等到几人坐下来,沈音容才有空开口:“今天……是你让秦聿去含香楼搞破坏的?”
她实在不是很能理解,前一刻还在查那冯三的案子,这会儿却是到那含香楼搞破坏。魏沉闻言,微叹一声道:“不过是为了试探一番,但冯老爹会从里面出来,我着实是没想到的。”
“试探?”
此时秦聿发话了:“江湖有言,一女杀手名为容姬,藏身于各处花楼,面貌虽算不得美貌,但那手段极好,哄得众多男人忽略其杀手身份,对其趋之若鹜,但这女子手段极为残忍,对于自己看上的目标,对方不出半月,非死即伤。”
“那容姬……”沈音容脑子里种种画面急速闪过,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魏沉点点头:“是牟蓉蓉。”
果然。
魏沉见她低下头不说话,便笑了接着道:“这还是你之前提醒我的。”
沈音容疑惑了一瞬,也想起来之前她曾说过那牟蓉蓉身上的风尘味道,不由失笑:“是你自己神机妙算,怎么就是我了?”
“之前你提的时候,我还在怀疑,不过今日在冯家门口,我偶然见到那牟蓉蓉虎口有茧,是常年习武之人才会有的。”
“原来是这样……”
秦聿和魏沉对视一眼。
他们没说的是,那容姬之所以会用这牟家女子的身份来接近他们,本就是一早就设计好的,包括牟申的当街调戏,还有牟家的多次宴请,今日那些舞姬来路不简单,魏沉料想那容姬会在酒中下手,倒是不曾想到自己的老巢却被冯老爹烧了个干净。
人的求生欲强大起来,果真是难挡。只是不知道容姬要抓这冯老爹作甚了。魏沉这般想着,却是转头看了沉默着的沈音容一眼,心下微叹。
本来不想将她扯进这些龌龊的事里,如今却是不得已了。
“那这个容姬和之前的木偶班子余孽是一伙的吗?”
没想到沈音容这么快就将之前的刺杀和这容姬之事联想在一起,魏沉默了一瞬,道:“应当不是,那些余孽的目标是我们,而容姬的目标是冯老爹,之所以针对我们,大抵是怕我们查到之前那酒的猫腻,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又或者……他们只是目标不同罢了。”
“那冯老爹不过是个酿酒的,针对他做什么……”况且方才听魏沉他们说,那冯老爹的伤竟是被用了凌迟之刑导致,想到那腐烂的伤口,沈音容便又忽地想起了之前酒里的那些蛆虫。
这大抵是冯老爹在拐着弯的求救?希望冯三能发现酒里的不对劲?不过可惜了,他大概不知道,他遭的这番罪是她好儿子一手促成的。
沈音容嘀咕着,却是没人再回答她,一切,只有等那冯老爹醒了才能知道了。
秦聿低头抿了一口茶,敛去眸中所有情绪。
这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
此时此刻,含香阁里哭声一片,而在后院一处焦黑的房间地下,一个女子正满面怒容地看着空荡荡的牢房,手中握着一条染血的鞭子,下首跪了一排人,为首的那人背上鲜血淋漓,快要跪不住。
“说啊!到底怎么回事?!”
这人便是那牟蓉蓉,容姬了。此时的她哪还有之前楚楚可怜的娇柔样,只剩让人心悸的冷漠和恶毒。
方才她从魏炎口中探听到含香阁着了火,便心知大事不好,却又不得不等了一会,待魏沉走远了才绕过来,却已是为时已晚,呕心沥血经营的花楼没了不说,连关着的人都给跑了!
更重要的是想知道的东西还没问出来!
下首的人颤了颤,却是不敢说话,眼见着容姬挥着鞭子就要打下来,为首那人忍着浑身火灼一般的疼痛,颤颤答道:“是、是那老头自己放的火,还用那些酒……”
“借口!你们是怎么看的人!今晚谁当值?!”
“是、是翠儿和阿豪……”
被点到的两人身子狠狠一抖,然而还没说话,上面的容姬却已满脸狠毒无情道:“剁了喂狗!”
连一条活路都不留,那翠儿和阿豪甚至还没能嚎出声,便被人捂着嘴拖了下去!
容姬的脸在烛光中格外暗沉渗人:“杵在这做什么?还不赶紧去找!”
“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