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音容又做噩梦了。
等她被惊醒,从床上坐起来时,外面才刚蒙蒙亮。窗户外有微微的光透进来,却是带着些许初晨的冷意,明明没有风,沈音容却无端打了个寒颤。
大抵是因为做噩梦浑身是汗的关系。
她抚了抚汗湿的额头,心中低叹。
好像自她出了桃花县后,这噩梦就三天两头地来拜访,折磨的人心累。正平缓着自己剧烈跳动着的心房,却陡然听到门外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这么晚了,谁还在外面?沈音容只以为是今晚来刺杀的那帮人,手上一下子捏紧了被子,正惊疑不定,却突然听到那人轻轻的敲门:“公主,公主?”
安嬷嬷?
怔愣了一瞬,沈音容忙不迭踩着绣鞋下去开门,就看见安嬷嬷拿着一只杯子站在门外,目露担忧地看着她。
“公子说您可能被梦魇着了,让老奴给你送些蜂蜜水。”
掌心突然落入温热,沈音容鼻间闻着那熟悉的味道,不由得大喜:“桃花蜜?!”
是阿爹以前经常给她喝的桃花蜜!
沈音容不知道魏沉怎么弄到这个,还在她做了噩梦之后特意让安嬷嬷送过来。心里泛起丝丝怪异的感觉,沈音容没来得及想,安嬷嬷却再次开口:“公主,热水已经备好了。”
沈音容看向正拎着热水走上来的几个丫鬟,点点头。
一个小丫鬟正准备进来伺候,却被沈音容婉言拒绝了。
热气朦胧间,沈音容只觉浑身都被温暖包围,冷意被驱散,紧绷的神经在这暖意中慢慢放松下来,不自觉将目光投到边上还温着的蜂蜜水。
她拿过来抿了一口,甜丝丝的味道瞬间自喉咙流遍全身,喟叹了一声,慢慢闭上眼享受这难得的安宁。
直到瓷杯见底,浴桶里的水慢慢变得有些凉,她还有些意犹未尽,等自己从水中起身打理好自己时,外面已经是过了一个时辰。
天色亮了些,能听到街道上有早起的人们互相打招呼的话语声,还有扫帚划过青石板的沙沙声,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正常宁静,谁也想不到,几个时辰之前在不远处曾经历过一场厮杀。
沈音容推开门时,正好与楼下听见动静看过来的魏沉对上,两人皆是微愣。
魏沉今日着了一身月白色祥云袍,淡金色的镶边托起几分贵气,而往日束起的青丝此时松散地披在脑后,只用一根发带绑住,无端散发出几分慵懒,如玉的面容棱角分明,眉清目朗,惑人心神。
沈音容的衣裙是安嬷嬷特意挑选的,淡紫色湘妃裙,盈盈一握的腰肢,小脸上还有几分未褪尽的潮红,檀口微张,带着几分茫然,杏眸水意朦胧,在这散着微光的客栈中,就这么猝不及防地闯进魏沉的眼帘。
魏沉微愣后便很快收起眸中那抹一闪而过的惊艳,面色柔和了不少:“怎么不多睡会?”
沈音容走下楼梯,摇摇头:“睡不着了。”
魏沉点点头,不再说话,转而看着窗外,沈音容顿了顿,看着魏沉道:“大人,今早,多谢你的蜂蜜水。”
魏沉低头,默了默,还是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怎么还叫我大人?”
沈音容不好意思地笑笑:“这不是习惯了嘛,那我以后叫你什么?”
魏沉顿了顿,低头沉吟了一番:“你可以直接叫名字。”
沈音容本来想着,要不像别人一样称他一声魏世子,不过想想还是算了。
有些疏远的味道。
沈音容点点头,两人却又沉默下来,魏沉却不觉尴尬,突然转了话头:“昨晚的事情,你怎么看的?”
沈音容眨眨眼,道:“昨晚那帮人的目的大概主要是我,秦聿去买酒不过是他们计划中的一环。”
魏沉点点头:“嗯,继续。”
沈音容低头想了想,继续道:“那酒里有些腥气,我不知道他们抓我的目的是什么,又是如何得知秦聿定会到那家买酒……”
若只是寻仇的话,直接下死手不就行了?
魏沉突然想到昨晚魏炎说的那些人在她房间翻找的事,眼眸深了一瞬。看着沈音容低头冥思苦想的样子,魏沉开口道:“那些人早就打听了我们的行踪,恐怕刚进广陵县我们就被盯上了。”
“秦聿身为皇子,不管是否得圣心,所用之物定是最好的,就算酒也不例外。”
沈音容恍然大悟:“所以那人定是了解秦聿的人,料定他会不愿将就,跑到最好的酒坊买酒?”
魏沉点点头。
沈音容的手紧了紧。了解秦聿,除了帝京的人不作他想。可是她还没到帝京,那些人就要抓她?
就这么迫不及待?
魏沉看着她紧抿的嘴角,突然笑了:“怎么?害怕?”
沈音容抬眼望着他,摇摇头:“我只是在想,我的存在,又或者是我的身份是不是造成了某种威胁,值得对方不惜代价出手。”
魏沉心下微讶,只道这小丫头真是警敏。但他面上却无丝毫表现,淡声道:“可能只是怕你回京夺了圣上宠爱吧。”
是这样么?不过想想秦聿几日前说的,有些人为了一点点事情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沈音容勉强相信了这个理由。
不过——
“那,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提及此,魏沉眸子闪过一丝冷意,道:“想来,就别走了。”
沈音容闻言,眸子都有些放光:就这么放过他们,没准后面还要跑出来作妖,烦人不说,阴毒的手段也是防不胜防,还不如就此给背后那人一个教训。
起码之后的路程能顺利很多。
昨晚的尸体被魏沉下令丢到山里喂狼了,只因为这些人都是死士,且为了不留下线索,身上根本不会有什么重要的印记,对他们来说完全没用。
而那帷帽男子昨晚虽受了伤,却是在黑衣人的掩护之下狼狈逃走了,至今也没听说找到。
所以现在最能提供的,是那两坛酒,还有那家酒坊。
“里面有腥气?”
魏沉看着杯中的一只蛆虫,皱眉闻了闻,却什么都没闻到,只是觉得这酒与寻常的有些不同罢了。
不过这蛆虫倒很是突兀。然而如今,更多的却是要先去那酒坊,才能知道更多了。
秦聿是个不到日上三竿不会睁眼的主,被魏沉从床上揪起来时,眼睛还是眯着的。
“带什么路啊……”拖着两条软绵绵的腿,秦聿皱眉,睁开眼却陡然对上魏沉闪着冷光的眸子,瞌睡被吓醒了大半,忙不迭稳住身形,结巴道:“马、马上出来!您老人家稍等片刻!”
说完拎起自个的袍子闪到了屏风后面,生怕晚上半刻就得交代在这。
沈音容在门外,虽看不见里面的情况,却也能想象到,不免觉得好笑,却又奇怪秦聿为何会这么怕魏沉,明明他才是皇子不是么?
这么想着,她朝旁边站着的安嬷嬷问出声。
“这是因为五殿下和公子是从小长到大的,两人在侯府拜于同一个武功师傅,五殿下小时候贪玩,爱捉弄人,公子忍了几次便不再纵容,揪着就要揍一顿。”安嬷嬷慈笑着将缘由细细道出,沈音容听着她的话,眼前仿佛出现了两个小男童追逐打闹的情景。
看来秦聿是从小皮到大的主。不过想象不出来魏沉小时候会是什么模样,正待再细问时,那边的秦聿却已经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了出来。
“走罢。”
那酒家虽是广陵县最著名的酒坊,但店铺却只是开在深巷里的一个小酒家。秦聿能找到这来,想来也是费了一番功夫的。
天边已经有微微日光冒出来,透过墙头上正长得茂盛的绿枝稀稀拉拉地投下来,阴影交错间,带着几分春日的微暖。
刚拐进来的时候,沈音容便闻到了各种各样的酒香,浓郁至极。
看来这条小巷是酒家聚集地啊……
思绪间,沈音容已经跟着秦聿来到了那酒坊。只见其大门紧闭,门口已经聚了几个等着买酒的人,眉间紧皱,似乎在奇怪这酒家为何不开门。
秦聿使了个眼色,旁边的小厮立马上去敲门。
“哎冯家这是怎么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开门?”旁边的人抱怨着,上去大力拍了几下门,好半天才听到一阵踢踏踢踏的脚步声。
一人打着哈欠将门开了一条缝,懒洋洋道:“今日不开张,都回去吧!”
外面等着的人一听,登时不愿:“我们在这等了半天你说不开就不开?”
“今天怎么是你开门?你爹呢?”
秦聿摇着扇子,意味不明地笑道:“这酒家居然比我还懒。”
吵闹的声音霎时传开来,旁边的几家都伸长了脖子看热闹。魏沉与沈音容对视一眼,只觉诧异。
昨日买的酒有问题,今日便不开张,哪来这么巧的事?
魏炎得到指示,立刻摆出一副凶狠模样上去一脚将门踹开!
“哎哟!”
那冯三躲闪不及,被这力道往后掀了几步,正好踩到石梯上的青苔滑到在地,正准备张口骂人,却陡然对上魏炎凶煞模样,卡在喉咙里的话被吓了回去,战战兢兢道:“大,大爷有话好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