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在宇宙流浪,还能看到点点星光,但在这浩瀚的黑暗里,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如同真空里的绝对安静。
王小安在这样的暗里不由自主的上浮,像只在海底被游鱼吐出来的气泡,他试控制自己的方向,像一个初学者第一次控制帆船,但无论他如何尝试,都改变不了他现在的处境。
他是这片宇宙唯一的流星。
“为什么我在这里?”
他在脑海里仔细回忆,想起自己被那个与李灵枫一模一样的怪物洞穿身体,他想回忆更多细节,但记忆里的陌生感让他迟迟不能进入,它们好像被人冰冻,想要取走里面的东西需要一些时间。
他打量自己,身上的衣服看上去像是医院的病服,或许自己现在或者曾经是在医院,李灵枫是个好老板,她肯定是把自己送进了医院,或许自己是因为抢救无效已经宣告死亡?
他想起母亲,悲从中来,在这无人的黑暗里,他嚎啕大哭起来,声音不能在这里传播,他看上去就像一名哑剧演员。
不知不觉中他浮出“水”面,却又感觉自己躺在了地上,风快速吹过,卷走他的眼泪,蒸发后的盐分让他觉得皮肤绷紧。
空气里漂浮着肉眼可见的黑灰,有一种皮革燃烧后的臭味,他呼吸了几次赶紧捂住了口鼻。
他想站起来,强烈的失重感让他无法保持平衡,他抓住身边的一棵小树,还未用力树干便被他捏碎,松开手掌一看,手里满是焦炭。
目之所及,起伏的大地尽是燃烧后的灰烬,黑灰相间的颜色看起来像盖一条破旧肮脏的毛毯,天上是大团大团的云朵,红得发亮,像一块块烧得通红的烙铁。
“那是什么?”他震惊于自己的发现。
在他背后的远处,是一个死气沉沉的黑色湖泊,湖泊旁边长着一棵直插天际的巨型树木,他想起只见过图片的美国红杉,千年大树的底部被人类贯通挖出一个通道,车辆可以从这个通道里正常驶过。
但眼前的这棵树,已经不能用大来形容,它是超出常识的存在,大山在它脚下,也不过只是几块不起眼的顽石。
它似乎也受到了这场大火的波及,枝叶已经燃烧殆尽,但鹿角般的枝干仍然耸立,火焰并不能完全毁灭它。
不再吹风以后,病房服里很快开始出汗,天气异常糟糕,地面被天上的红云烤得滚烫,他要不停走动才能缓解脚掌传来的灼热。
他脱掉上衣,撕下一只衣袖作为简易口罩,认准方向以后走进这平整的灰烬,像是走进一片雪地,数百米后裤脚就已经遍布污渍,身后的灰烬拖出一条长长的印记。
他舔了舔觜,自己似乎正在快速脱水,他想赶快到湖边补充水分——如果那水还能喝的话。
沿途除了厚厚的一层灰烬,就只有一些碳化的树干耸立,没有了生命,它们只是一些更加耐烧的尸体,越是往前越是心惊,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已被燃烧殆尽。
除了湖边的那个人。
他远眺的时候清楚的看到了他,他正在湖边静坐,刚开始他还以为是块石头,但马上意识到,他是这里唯一没被蒙上灰尘的东西。
他估计自己走了快三个小时,但天空没有任何亮度的变化,他跑进湖里,水面倒映着天空的红色云团,竟意外清澈。
嘴唇被风吹得干裂,身上也满是汗液蒸发过后的白色盐渍,他像从沙漠走出的旅人一样迫不及待的沉进水里,但捧水细看,水里却尽是黑色的粉尘,他只好站住不动,等稍微沉淀了一段时间,弯腰用嘴在水面吸了一口水。
舌头最先感觉到水的甘甜,但那些细小的颗粒被牙齿感觉到了,它们在牙舌之间旋转碰撞,叫嚣着自己带有毒性,他狠心咕咚一声全都咽了进去,舌头感觉不到的一种酸味停在喉咙里,他干呕起来。
喝这样的水,也好过中暑渴死,他强迫自己又喝了几口,感觉力气回复了不少。
他打开简易口罩,覆盖口鼻的位置蒙着一层脏东西,如果不是有它挡着,这些东西现在应该就在他的肺里,他洗了洗,拧干以后又蒙住了自己。
走到这里,耸立天际的大树更加清楚,开裂的树皮每块都能拿来做成一艘小船,它紧紧扎根大地,仿佛已经与大地融为一体,斑驳的树干看起来像一块巨大的黑色墓碑——以前或许这也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
他就在对岸,王小安看他时,他也在看王小安,是个只有半身高的人,身上穿着一件厚实的赭色僧衣,在风声中背对着巨树。
他沿湖岸走近,才知道他只是个孩子,皮肤光嫩,脸颊微红,五官清秀但还没有长开,他睁眼看过王小安,又合上了。
“小师傅,请问这是什么地方?”
“你觉得呢?”
“是地府吧?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
小和尚笑了笑:“这只是你的梦境,每个佩戴面具的人会在第一个梦里看到自己的结局,这就是你的未来。”
“您的意思是——预知梦?”
小和尚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他手里握着一串晶莹的法器,看起来非常有藏地色彩,但口音却像北方那边,没有藏地同胞那样厚重的鼻音。
“这个梦,预知了什么?”
“小僧我也在参悟,这里的寂灭让我有些忧心我们的未来。”
“你刚才说‘佩戴面具的人’,是什么意思?”
小和尚从石头上跳了下来,从怀里拿出一面铜镜,镜面虽然有些锈渍,但勉强还能照人,他捧着镜子让王小安看。
镜中的自己,脸上是一张墨绿的面具,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镜中的他也抚摸了那张面具,他觉得害怕,便推开铜镜不再去看。
“能告诉我这是什么吗?”
“你不知道?”
“我当然不知道!我只记得我被一个妖怪弄伤,再醒过来就出现在这里,至于我脸上的东西,我摸不到也感觉不到,我只是一个连温饱都没解决的普通人,我怎么会知道会变成这个样子。”
“但你这样的普通人,一手造成了整个世界的寂灭。”
“我不信……我怎么会?”
风带着炙人的温度吹皱湖面,远处升起灰色烟雾,可能是什么东西死灰复燃,有一种火辣的味道,他干咳了几下,嗓子才好受不少。
“未来如果是这样,那那时的我呢?”
“你还会出现在这里。”
“那我的家人呢?”
小和尚指了指远处一棵烧焦的大树,虽然它不如那棵遮天蔽日的巨木,但也有两人合抱的大小,细枝已经燃烧殆尽,粗壮的树干全部碳化。
“巨木况且不存,何况血肉之躯?”
“那它又是什么?”靠近以后他觉得自己隐隐与那棵参天巨木存在某种联系,他想确认这种感觉,但它反倒在心里不断飘忽,让他难以把握。
“小僧也在想这个问题,这可能是某种暗喻,也可能是某种警告,但以小僧的功力还猜不透阁下的梦境。”
“这不是真实发生的事情对吗?”
“对也不对,梦境可能不必为真,但也未必是假,总之我们的未来毫无希望可言,王小安,感谢你让我参观了你的梦境,未来我们应该很快就会相见。”
小和尚面带笑容深鞠一躬,在王小安的惊呼中,他的身体化作无数花瓣被风吹散,天地间传来他稚嫩的声音——“醒来。”
王小安猛的吸气在雷雨中醒来,他正躺在某个深坑底部,有人正从上面往下填土,他想告诉他自己还活着,但他控制不了喉间那块小小的肌肉,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逐渐把自己掩埋。
雨水当中,湿润的泥土又冷又沉,耀眼的雷光当中,他终于看清那个人脸——是保安队长杨爱国。
一锹湿泥盖住了他的脸。